《芬芳》以时代变迁中中原女性的生存环境、成长背景和奋斗足迹为主要书写内容，原生态的乡村面貌、原汁原味的乡村土语、个性鲜活的乡村人物和随人而变的乡村场景，在其笔下次第铺展。它既是周瑄璞追忆乡音、回味乡愁、展现时代更替的倾力之作，也是她为新时代的中国乡村塑像立传的匠心所在。

《芬芳》，周瑄璞著，作家出版社，2023年10月

读周瑄璞的长篇小说《芬芳》，仿佛打开记忆闸门，时代的沧桑巨变和人物的悲欢离合，随着作者质朴真诚的笔墨次第展开。作品中杨家兄妹的奋斗故事，像历史的一面镜子，映射着一代代女性奋斗史。质朴的乡音、温暖的亲情、丰盈的故事、迥异的人物，让人感慨时代快速更迭的同时，也思考不同时代背景下的女性命运。

小说中的杨姓，是作者匠心构筑的豫中平原前杨庄的一个家族。一条过道，七个男丁，结婚生子，繁衍葱葱茏茏的下一代。而书中的女性，就是这枝条上次第绽放的花朵。书中的白氏、魏春棉、罗巧芬、杨烈芳、杨素芬、杨丽雯、杨小秋、杨烈芹、杨小蝶、杨小桐等，她们或健硕、或羸弱、或开朗、或静默，她们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既藏匿于灵魂深处，又浮现在日光之下。

杨烈芳是杨全本夫妇抱养的女儿。她半岁有余，黑黑胖胖，笑起来两只眼睛秒速变小。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小闺女，自从被抱进杨家，就没把自己当外人，小小的她，在杨家同龄人群里，无论争啥从不吃亏。人们常说三岁看老，此女不可小觑，起小名“大烈”。等她能帮妈妈干活时，家里家外、田间灶前，常常摇晃着她小小的身影。她口齿伶俐、干活麻利，更让人惊叹的是，当妈妈因哥哥接连考学失利而自尽之后，上初中的她果断辍学回家劳动，面对家庭的贫困和不幸，爆发出坚强的抗压力。

大奶奶家的杨全堂有杨天德、杨天顺和杨天庆三个儿子，可谓男丁兴旺，却因成分不好又家徒四壁面临娶妻难。近30岁的杨天德隐瞒年龄，好不容易娶了个十七八岁的妻子，却是一个头发稀松、身体扁平、满脸皱褶、身高1.4米、体重70斤的女人。即便如此，妻子罗巧芬在婆婆和两个弟弟心中也是至宝。她虽娇小羸弱，八年内却生了三个儿子。

杨烈芳的养母白氏也是作者笔下一位命运悲苦的女人。她是千千万万个农村勤劳母亲的代表。丈夫的嫌弃，儿子的一再高考落选，让这位没日没夜负重劳耕的女人，面对生活的极度贫穷和身心的超负荷劳累，她在喊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时，决绝地上吊了。在那个男尊女卑的时代，她的命运留给我们的又是怎样的追思和考问？小说中杨烈芳的刚烈和坚韧，也反衬着堂妹杨烈芹的柔弱和矜持。但是一贯温驯懂事的“小烈”，自从到邻村看戏和豫剧团打锣的青年目光相遇，到她决意走出乡村去外地打工，又透射着她骨子里的觉醒和反叛。

杨小蝶以母亲为镜反观自己的人生，审美意识和自我价值的提升，支撑着她勇敢迎着世人异样的目光走进南方的工厂。但绚丽世界里那些异样的光，又成为她刺向自己胸膛的一把匕首，当她把绳索套上自己的脖颈，留给读者的又是怎样的疼惜与诘问？

杨烈芳的八婶金环，追随着英俊的八叔从城郊落户前杨，在村人羡慕的目光中盖好三间新堂屋。一地鸡毛的生活，扫荡着她昔日的青春，撕裂着她体内的暴躁和狭隘。曾经被晚辈喜敬的八婶，最终蜕变为一个斤斤计较撒泼耍赖的悍妇。面对前后蝶变的人生，谁又是她生命如此不堪的操盘手？

那些活跃在作者笔下的女子，在特殊年代超负荷背负着女人的特有使命。当时代的灰尘遮蒙女性靓丽的容颜，岁月赠予她们的似乎只有被动地接纳、承受和劳作，即使这样，她们依然韧性地活着，面对贫困的生活和疲累的肉身，唯有用生命的全部，来支撑他们贫穷的家。

作品中的女性离我们遥远又迫近，共情着她们困苦平凡的命运，抚摸着标刻在她们身上深深的时代印痕，感慨她们为生活奔波、为孩子辛劳、为活着挣扎、为尊严而忍辱负重的精神品质。

《芬芳》中的众多女性，幸福指数和命运走向无不跟她们所嫁的男人息息相关。在农村，美丽的女子出嫁后应该是被婆家待见的，可偏偏二闺女杨素芬就被丈夫抛弃了。在人人崇拜“商品粮”的年代，一张“农转非”的调令，既能改变一个男人的命运前程，更能调动一个男人的卑劣人性。杨素芬贤惠柔弱的外表下是一颗异常自尊的灵魂，面对丈夫的抛弃，她下决心离婚，和女儿相依为命，自此没有掉过一滴眼泪。她凭着自己的心灵手巧赚钱维持生活，女儿杨小秋乖巧懂事，杨家对她也格外照顾，大学毕业后在市里当了一名语文老师。素芬含辛茹苦供女儿成才，让孩子成为令前杨人羡慕的“城里人”，她是单亲家庭中坚强母亲的一个缩影，虽平平淡淡，但却自强自立，成为作品中一道清丽的风景。

《芬芳》30多万绵长的文字，承载着周瑄璞浓烈的乡愁，她对故乡倾注着无限眷恋，深情地描绘着乡村的过去、今朝和未来。中原大地上的每一朵女性之花，在她的笔下都鲜活质朴、可感可触。她们明净的人性辉光是对自然乡村真切的映照，也是农村女性群像在时代画卷上的真实呈现。作者在杨烈芳身上泼洒的笔墨浓厚而恣意。从辍学开始，一路奋力拼搏到人生赢家，清晰展现了一个农家女孩不向困境低头、追求理想生活、奋勇搏击的坚毅品质。

杨烈芳从母亲上吊那天起，就成了家里的小主人。为了供哥哥继续高考，她在寒冷中忍着饥饿，机灵地和顾客讨价还价卖红薯。更可贵的是，她遇事胆大、心细、脑子灵、嘴巴巧，辩个理管个事谁也不是她的对手。劳动之余，她借好朋友琴琴的课本自学了初中、高中的全部课程。当哥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她也在一次县城招工考试中被录取。走出乡村的杨烈芳，在繁华的大都市搞销售、做物流管理、开饭店、卖玉器、做视频号、创办“人生旅途”网站等，一路摸爬滚打，独闯世界。杨烈芳在纷杂的大千世界中坚定了意志，成为杨家众多女性中最有个性、魄力和精神气象的一个，释放着强大的女性魅力。

小说之所以吸引读者，就在于它庞大的信息含量和丰富的人物故事。《芬芳》的枝条是繁茂的，香气是浓郁的，画面是缤纷的。但繁花似锦的背后，有命运的无可比拟，也含人性的贪婪无知，归根到底是自我认知的高低差距。

《芬芳》以时代变迁中中原女性的生存环境、成长背景和奋斗足迹为主要书写内容，原生态的乡村面貌、原汁原味的乡村土语、个性鲜活的乡村人物和随人而变的乡村场景，在其笔下次第铺展，缤纷呈现。它既是周瑄璞追忆乡音、回味乡愁、展现时代更替的一部倾力之作，也是她为新时代的中国乡村塑像立传的匠心所在。她通过《芬芳》为故乡发声，为农村留影，为时代奉献一首同频同振的“山乡巨变”曲。

每个时代都在以其特有的方式塑造着女性，一代又一代的女子立足现实，用坚毅的品质活出她们各自想要的模样。如今，走出乡村的女孩怀着赤诚的爱来反哺故乡，她们把繁华世界的新潮理念带回乡村，为它补充新时代文明的精神营养。

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李佩甫先生在《文学的标尺》中的一句话：文学是社会生活的沙盘。我们在周瑄璞精心构设的《芬芳》这块沙盘中，透视了一代代农村女性在不同的时代浪潮中，不屈服于命运困境，不屈服于生存压力，执着地追求人格独立和精神成长。更清楚看到作者在褒赞女性之花盛开的同时，也在有意无意中把淡淡的隐忧寄付于文字背后。面对21世纪的时代巨变，当农村一望无垠的土地上，越来越多的女性之花移位城市，那些曾经滋养慰藉一代代人的乡村文明，将以什么样的方式传承延续和繁荣振兴？这是时代留给我们的一个命题。

【作者简介】

李锐，系河南省漯河市郾城区作协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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