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廉金融文化建设”征文获奖作品2:兄弟的抉择
2022-11-21 | 作者:高英子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陕西金融系统2022年“清廉金融文化建设”征文获奖作品二等奖

兄弟的抉择(小说)

作者/高英子


(一)

那是1999年3月的一个中午,槐乡乡镇被裹在初春的怀抱中,柳絮飘在阳光里,被风轻轻一吹便飘远了,日子在这样的氛围中显得宁静而美好。

温暖的阳光照着门前人迹罕至的柏油路,亮堂得有些刺眼。这是这个乡镇最好的一条街,乡镇上唯一的信用合作社就在这条街上。

社里,柜员王清正在点钞,他穿着已经洗得有些发白的蓝色制服,人坐得笔直,鼻头微微渗出点汗珠,眼睛聚精会神盯着自己的手,而手,是和那张年轻板正的面孔完全不符合的样子——灵动得像个精灵,正快速地掠过一张张票子。

他连续三年被社里评为业务标兵,被认为是社里最具有上升前途的青年。

他很热爱自己的工作,只是……

数完了,他愣愣盯着钱看了会儿,才将这沓钱在桌上墩了墩,捆上焦黄色的橡皮圈,开锁,拉开抽屉,整齐地码放好,关锁。

安静的街外,传来一声沉闷的扁担落地声响。王清抬头看去,一个穿着灰色旧敞衫的老头正摘下草帽站在门外抬头看,他的身旁杵着两大箩筐的菜,绿油油得冒着鲜气儿,扁担斜斜地耷在地上。

王清瞅了瞅,这个点大家都去吃饭,乡镇不太忙,就他一个人值班,他本来可以就坐在柜台等那位老人走进来,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打开了保险门。

他到大厅一旁的木柜中取出一个干净的洋瓷缸,从电壶里倒上热水,走了出去。

大爷,喝口水。

老人那因终年劳作日晒而显得有些木讷悲苦的脸上露出了一副不安讶异的表情。他一手拿着草帽扣在胸前,一手垂着,甚至都没有反应过来递到面前的水是给自己的。他盯着眼前这个年轻人,嘴巴微微张了下,似乎要说什么,但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大爷,来进来休息会儿吧,喝口水。王清拉起他的手,将杯子塞进他的手里。

大爷犹豫了一会儿,跟着他进去了。

待大爷局促地整着衣衫坐在大厅的休息凳上,喝了口水后,王清才问:大爷,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你们……这里是可以借钱的吧?大爷小心翼翼地问。

王清笑着应了一声:可以,大爷要借钱?借钱干啥子用?

老婆子病了,我们无儿无女的,她那个病,要钱,我没多少,都给她在这个上面用光了,我想……”大爷耷拉着眼睛,似乎在讲一件很愧疚和难以启齿的事情,王清把这些看在眼里。

在他的心目中,借钱或许是一件很愧疚和丢脸的事情。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想到自己,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可不可以借我点钱。我听老孙家说这里可以借钱的。

可以的。王清将心里难过的情绪及时清扫了出去,他从一旁的玻璃柜前拿出了几张单子,铺在桌上。

可我啥也没有……”

咱们这儿对农户是有帮扶政策的,看病、上学都是可以贷款的。王清笑笑,大爷身份证有吗?

有有。大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身份证。

大爷识字吗?不识字我问您答,我给您填。

不识字。

王清坐在凳上,弯着腰,一笔一划地为大爷填表,填完后,王清将身份证还给了老人。

这个要审批,我们一个同事可能还要去您家里实地了解一下情况,不过时间也快,您现在可以先回去,能贷的钱数我们实地看完后给您说。

老人忙唉唉了几声,点头,起身,待要走,他看了几眼王清,不好意思地:谢谢你哟,小伙子。

沙哑的嗓音里透出几分愉悦和全部的真诚。

王清笑了笑,不客气的。这是我应该做的。

老人准备挑起扁担,想到什么又放下,从筐中拿出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急急切切地递过去,似乎怕王清不拿。王清客气了一下,还是接了。

一颗白菜不值钱,但却是这些农户真心实意的感激。挺沉的。

他站在门口望着老人消失在街头,回身看了一眼大厅的钟表,12点40了,他又看了一眼柜台里的红色电话机,抿了抿嘴。

弟弟的电话没有如约打来。


(二)

王平揩了揩脸上的汗,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12点45了,他已经迟了。但他没办法,公司接到一起报案,出事的车子已经被拖到了修理厂,他必须赶往修理厂查勘定损。

12点50,到达目的地。

两辆黑色桑塔纳相撞,其中一位车主是一个胖乎乎的青年男子,正靠在修理厂边的绿漆柱子前抽着烟,听见汽车驶过来的声响,他转头,便看见一辆引擎盖上印着保险勘查字样的车正往他这边来。

另外一辆黑色桑塔纳的主人是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

青年伸了伸手,示意车停下。

王平下了车,伸出手,您好,是您报的案吧?

嗯。嘿嘿。修理厂知道你们的电话,方便多了,不用登门报案了。青年态度很好,握手时微微弯腰,手使了把劲儿,以示尊重, 这么远的路,辛苦辛苦。末了,他指了指中年男人,我们在山道拐弯碰上的,我这……这一不小心就给撞上了……我们也已经报过交警了。

好,行驶证、驾驶证、保险单和事故认定书,我看看。

青年已经准备好了,从黑皮包里取了出来。

王平核对完,点了点头,眼神瞟过那个中年男人,他的脸上似乎没什么愠怒的表情,表情淡漠,他没有往多了想,第一,那人可能觉得有保险,并不用承担太多的风险,第二,能买的起桑塔纳的估计也不是太在乎这点钱。

王平绕着车身转了一圈,两辆车的引擎盖都被撞得变形,修理起来很是要费些功夫,他正准备起身和修理厂的人聊聊,眼睛瞟过一块儿凹陷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儿,那一块儿的碰撞,明显有多次碰撞的痕迹,也就是说……同一受力点,不同程度的撞击……

王平起疑,弯腰仔细识别,又绕着两车车身细细查勘。

两车车身在侧方有刮擦,凭王平的经验,刮擦的痕迹能印证是这两辆车的刮擦,不像是老旧痕迹,如果是正面相碰,怎么侧面会有这么新鲜的痕迹呢?

王平指着其中一辆车的侧身问青年:你们再描述下当时的情景,如果根据这事故描述,是山道正面撞击,这侧方位的刮擦怎么形成的?

中年男人不自觉地咽了咽唾沫,瞅了瞅青年。

细微的动作被王平看在了眼里——这个人他在紧张。

青年倒是从容自在,耸着肩,笑道,我这个可不是和他碰的,是昨天和别的车碰的。

昨天怎么没报案?王平问。

青年依旧无所谓的态度:不在乎那个刮擦啦,小意思啦。

王平笑笑,先生,您的车的擦痕可是和这辆被撞的车的擦痕吻合。他指着被撞的车的侧身一处,接着说,如果您能再找一辆车痕迹吻合可以骗过我和警察的眼睛,姑且相信你说的是真的。

王平拿出相机拍了几张照片:我不是学痕迹检验的,但是,这样的痕迹,多次撞击,还有这里,这样的痕迹,侧方位擦刮,均不符合你们提供的事实,明显是作假。知道你们的行为是什么行为吗?

两个男人面面相觑,都愣了半晌,待王平收拾相机,正拿出本子写字的时候,青年男子上前一步,递了只烟:小兄弟,行行好啊,咳,钱到了,我们分你一半,而且这一半的钱多钱少,可是在你的掌握之中呀,你定多高,这一半……它就有多高。男子狡黠一笑,你说说你现在工资多少?对吧。

那表情,写满了识相就听哥的。谄媚而又狡猾。

王平推开了他递烟的手。

就是全部给我。也不行。

王平装好了相机,合上了记录本,发动了汽车,调转了方向。

1点半,他赶到了市医院,提着出发查勘前从公司食堂打来的饭菜,走进了病房。

妈,今天因为工作,有点迟啦。

躺在病床的女人笑道:不迟,早餐吃得很饱的。

王平坐在床边,两人絮絮叨叨一番,这时护士走了进来,递过来一张单子,给,你母亲的费用单,明天之前去窗口那里缴纳一下。

王平谢着接过,低头看了一眼,抿了抿嘴。

这样子,逃不过虽然不怎么识字但是心善的母亲,她握住了他的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原本积攒的给孩子们娶媳妇的钱都用在她的身上,如今,还要让两个还没工作几年的儿子供养自己。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

当妈的,没把你们照顾好,还要你们照顾,真是惭愧啊……”

王平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抚去母亲眼角的泪:妈,别着急,会好的。都会好起来的。

是呀,会好的。你们俩啊,亏得我积的半辈子的福分呀,踏实能干,工作能吃苦,人也热心,我不担心……”操劳半辈子的平凡女人,将他拉扯大的两个板正的儿子当做上天给的福分,褪去自己哪怕一星半点的功劳,她说,我就剩一个指望,我要抱小清和小平你们俩兄弟俩的娃儿,咳咳,要抱大孙子咧。

带着泪,笑了。

王平在小卖铺的窗口握着新式的红色电话筒,拨通了那个他熟悉的号码,电话打往了槐乡镇唯一的信用合作社。

喂,哥。嗯,工作有点迟了。嗯,妈……还行,还得治疗。嗯,四千左右吧。我这边还有两千多,嗯,问他们借了点。明天交费,今晚再去借点。后面的?后面的…………别担心,会有办法的。

他挂了电话,手按在电话机上没有动,在原地低着头沉默了几秒。

日子很难啊,如果上天多一点眷顾就好了,现在……下一步他该怎么走?

王平突然就想起了今天的那个男人。他说,分自己一半,自己能定多高,这一半就有多高。

那这样的话……

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车,那辆公司的车上还有没有递交的文件。

他眼睛微微发红,准备返回单位,临上车前被一个女人给叫住,他回头,呀,我就说像小王的么。嘿嘿。

女人快步走近才发现了这个朴实男孩的异样,她有些震惊,男儿有泪不轻弹呀,她声音转小,拉着他的手腕急切地关怀:怎么了王平?

女人是公司办公室刘主任,和他妈妈一样大的年纪,身上总洋溢着一种热情。

但他不想和她交流家事,他搪塞了几句,便匆匆赶往公司。


(三)

第二天,王清所在的社里开会,黄社长对仅有的三名社员说出了自己的构想——只有走出去拉到存款,才能支持自身的发展和当地的农户百姓们——所谓的打开山门,走出家门

他眼神望向王清,慈祥一笑:给你和小胡一个任务。这个任务完成后,不仅是你们全年任务的三倍,更是为社里增光添彩。

两天后,王清和小胡坐上了前往山西的火车。

一路上,他心烦意乱。他也担忧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也想像弟弟一样照顾母亲陪伴母亲,但他不能丢了工作,不然怎么养活自己和母亲呢?

弟弟尚在拼尽全力地维持,自己,自己是不是也要加把劲儿了?

那些治病的钱……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当他们到达山西,双脚踏上矿区的土地,抬头看那天,非常应心景,灰蒙蒙的一片,雨噼里啪啦地砸在他们的黑色胶皮雨衣上,弄得人心更加烦扰。

王清在大雨里一脚浅一脚深地在矿区泥泞的土地上行走,咬着牙,努力将所有的心绪都抛在脑后。

他们在矿区的宿舍待了一晚,第二天拾掇整齐去见了负责人。

接待他们的矿上负责人至少没让他失望,这个年至不惑之年的男人,虽然不识字却是讲义气的,他让助理留下了一摞摞码好的钱,问王清:这五十万,怎么弄回去?

王清看着办公桌上的钱,和小胡对视了一眼,默默掏出了准备好的旧麻袋。对,旧的,必须用旧的,因为他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还有很长的火车要坐,他们必须低调,掩人耳目。

矿上负责人笑笑,只说了一个字:。便走了出去,留下助理和这两人对账、办理手续。

桌上码的可是整整五十万元,这比他们社一年的任务量还多,更是他个人业务的好几倍。

钱不是好东西,但救人命就是好东西。他现在缺的就是钱啊。或许能问这个矿老板借一点?可他凭什么借给一个小职员?这样提出来的话,说不定这五十万的业绩都会飞走了——这位矿老板可能会像他张口借钱的那些人一样,惊讶不解,有甚者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嘲讽,哟,你不是在信用社上班吗?那不是钱最多的地方吗?你还会缺钱?

王清苦笑。

王清数钱很拿手,那是他勤奋苦练的结果,社里没人能比得过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快速的唰唰声,小胡站在他一旁,看他动手,数完一沓小胡帮忙记上数目。

助理坐在另一张桌上似乎正在忙别的事,末了,来个人说有电话找他,就直接走了出去。

助理一走,小胡像是饱胀的气球戳了个眼儿,长长吐了口气,松宽松宽僵硬的肩颈,拍了拍王清的肩膀,兄弟,我出去放个水,你先数着。

王清点点头,继续数。

当他数完,小胡和助理都没回来。

而那桌上,并不是五十万的数目,而是整整五十二万。

他眯了眯眼,他刚才听那矿上负责人说是这五十万,怎么弄回去?,没错啊……

鬼使神差,他伸出手摸了摸那新展展的钱。

两万,半年的治疗费。

但那终究,还是违背自己的良心的。

王清苦笑,抽回了手,一笔一划地在存款单子上填着:伍拾贰万圆。

半夜,当返程火车有节奏的轰隆声敲打耳膜,在摇摇晃晃的黑暗中,王清泪流满面地紧紧搂着那一麻袋的钱,他对面的小胡半醒半睡地搂着另一袋。

那是额外的褒奖,那是整整一百万!

那是来自矿区负责人试探成功的奖励。

他亲自将王清送上的火车,拉着他的手解释:小兄弟,莫怪莫怪,毕竟这么多钱哩,还是要交得放心呀。


(四)

22年后,两位知命之年的男人就算经历了事业上的各种磨砺,已经变得犹如钢铁般撑起各自领域的一片天,一位成了信用社改制后的农商银行的行长,一位成了保险公司总经理,但面对镜头,却依然朴实而又羞涩得像当年的两位青年。

没关系,我们会剪辑的。摄像机后伸出一个圆圆的脑袋,安抚他们紧张的情绪。

王平理了理自己的衣服,稍带不安地望着镜头,王清站在摄影师身后看着,笑弟弟太紧张。但一想到下一个就轮到他了,他又将笑憋了回去。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没有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得谢谢母亲的教导,谢谢当时刘主任的关心,发动全员捐款,帮我们度过一次又一次难过,也谢谢……那个时候坚定的自己。王平回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最终还是将那份勘查报告原原本本地交给了公司,他认命,他要承担所有的苦难,用对的方式。

大概是有这份心,命运给了他最好的奖赏,那天和刘主任的相遇,是注定——那热情洋溢女人,发挥她乐于助人的本性,打听清楚了那天王平异样的缘由,集众人之力帮他度过了难关。

听完弟弟所说的,王清傻傻愣在了原地。

那段苦日子,兄弟虽然一条心,却也各怀心事,然而在困苦面前还是选择了同样的路——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

王清也想到那一晚,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抱着怀里的五十万元,泪水和情绪是怎样将他包裹,他一遍一遍回忆母亲从小就告诉他的那句话:天无绝人之路,但不要自己把自己的路走绝了,那晚,他感激地紧紧搂着,无比幸福。

他和弟弟一样,感谢自己的母亲,感谢帮助他的人,感谢那个自己,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重要的一个选择。

王总,该您了。

听到主持人的提示,王清才回过神,他眼眶有些红,朝着主持人点了点头,弟弟王平正微笑地看着他。

只见王清上台,理了理衣襟,坐下,面对镜头:

这次的主题说的是清廉。既然弟弟说了他的故事,我也想跟大家分享一个我的故事,那是我从来没和家人们提起的故事,和弟弟的故事一样,那事发生在1999年……”


【作者简介】

高英子,女,就职于人保财险安康市分公司。

[编辑 鲁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