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酒(上)
2020-12-18 | 作者:袁洪新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我们不生产酒,我们只是‘81’的搬运工。父亲晚年赋闲在家,成天把酒当水喝。空酒瓶子在房前屋后堆成山码大一堆堆的,被院子里扮家家的小娃子当把戏耍,盘得卡卡缝缝到处都是。

偶尔,看父亲喝酒喝得快乐似神仙,我就漩皮滑脸地凑到他跟前,坏笑着套用农夫山泉广告语,这样没大没小地跟他逗趣。

面对我的亲情调侃,接下来的画面通常是,他先一大口酒,然后仰头闭目张嘴,从嗓子眼里拉长音调地低吼一声,极度夸张地做陶醉状。用他这一整套招牌动作与我回应互动,传达他极致的自在惬意。

(一)

父亲是个教书匠,从旧社会走过来的他,在新中国的红旗下脱胎换骨,为党的教育事业全身心投入,立足三尺讲台传道授业解惑,专业吃粉笔灰大半生。他从陕南茶文化发源地宦姑滩走出,在西汉刘邦东征伐楚筑建土城吃出紫阳蒸盆子的汉王城安营扎寨,度过了他职业生涯的上半场。

从小机灵好动的父亲,是我奶奶四十八岁上倾力多年积德行善、求神拜佛而修得的正果,背负着家族的所有指望,因而对他心疼得一口气,爱之切而管束严苛。少时,娃娃头父亲五黄六月大热天动辄逃离管家视线,带着他那一帮精光佻胩的虾兵蟹将,偷枪摸枪溜到汉江河里中流击水、挑战极限,屡被胳膊上的指甲划痕出卖而暴露行踪,倍受爹爹(我家祖籍湖北称祖父为爹爹,称父亲为伯伯)细细条子责罚而快乐着并痛。

在大户人家良好的家风家境中天天向上、茁壮成长,父亲出落得一表人才,激情四射的形象气质完爆朋友圈。他身形健硕挺拔,性情耿直豪爽,生活兴趣广博,爱好涉猎宽泛,琴棋体艺多有涉猎,无师自通。

为公家人,干公家事,端公家碗,父亲行走职场始终坚守的作息规律和做事原则是,白天正课时间把讲桌当事儿,力求事半功倍,优质高效干好本职;晚上业余时间把酒桌当事儿,尽情放飞自我,又吃又喝享受快乐。工作上,他教育治学可圈可点,干得风生水起;生活中,他待人接物可亲可敬,身边胜友如云。在行业内外,他排戏文演节目领衔当主角,打篮球划对河夺冠当主力,还能左右开弓打得一手出神入化的好算盘。在曲艺方面,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但凡那时候我们山里人能够见得到的乐器,诸如胡琴、口琴、风琴、笛子、箫等等,他上手就来,都能摆弄得像模像样。更稀罕的是,像秦腔这种在我们汉水流域民歌之乡鲜有人唱的戏曲,偶尔也能听到他扯起喉咙,红脖子张脸地吼上几嗓子。

用时下网络流行语言来评判考量,父亲在当时当地,数他时尚数他潮,那绝对是个网红的存在,知名度也是没谁了。

对于父亲出类拔萃的天然禀赋,我除了骄傲和自豪,就是羡慕和嫉妒,但却没有恨。恨只恨自己没能继承他老人家的优良基因,比起他那几把刷子,我根本不属于一个等量级。自知之明告诉我,在社会的赛场上,在人生的跑道上,我被父亲毫不客气地甩了N条街,脱了鞋子都撵不上。

父亲小的时候感染天花,在脸上遗留有几处小坑样皮损,私下里被他那些哥们儿弟兄昵称为袁麻子。在我们那个垱子,有十个麻子九个怪的经验说道,褒义对该人身怀绝技的诚服和仰视 。我也不知道古圣先贤是以什么为依据总结出来的,但从我父亲怪在异乎常的超级智慧、难以企及的绝顶聪明、不可攀比的心灵手巧上,得到了有理有据的诠释和印证。因此,我信了。

然而,父亲全能型的多才多艺、兼收并蓄,都不及他对打酒仗那么勾魂上瘾般痴迷。从我记事时起,他就是个无酒不欢的饮君子。早年公职人员工资待遇低,教师被人戏称为萝卜干部,意即月薪仅够买一筐萝卜而已。因有出身不良、成分不好的硬伤软肋,自知之明告诉他必须夹着尾巴做人。他每月那点儿捉襟见肘的辛苦费,一部分被他用来结识新朋友、维护老关系,企求朋友多了路好走;而另外一项固定的重要开支,就是要常回家看看,违心地向生产队里那几条自欺永红、自命运广、自诩良才,仗人势、假虎威,喂不饱也育不熟的撵下坡羊癞皮狗,扔一星半点儿骨头渣儿。惟愿通过捅衣篓灌亮肠驯兽法,堵住畜牲恶意伤人的臭嘴,兜住兽类一肚子的坏水,换得我们黑五类娘儿母子一时半会儿的安宁。

如此这般,喝酒已经融入父亲的生活日常。工余课后他或请喝或喝请,充实的八小时以外,用不是在喝酒的桌上,就是在喝酒的路上来形容,毫无夸张之嫌。而且,在实战中越战越勇的他,拳技好得离谱,酒量大得出奇。人以群分,嗜酒之徒有事没事老爱往一块儿凑。菜不在多,有吃就行;酒不在好,有喝就成。无论大小场合,皆以我父亲为中心。总有他一路过关斩将,所向披靡,横扫一切,实力优势大面积碾压同桌。经常一场吃酒战拼将下来,别人次第腾云驾雾、东倒西歪,他却能以君临天下之势正襟危坐、孤独求败,鲜有犯醉记录。

(二)

计划经济时期物资匮乏,流通受限,日常必需的生活用品常常供不应求。最主要的还是当时的人们大多穷得叮当响,成天起早贪黑为获取口食忙于生计,找米下锅与喝酒过瘾二者之间有着不可调和的矛盾冲突,不是一般人想爱就敢爱、想爱就能爱的。

十年动乱那会儿停课闹革命,父亲等十几个惺惺相惜臭老九作为弱势群体,不堪武斗运动无休止的折腾冲击,相邀结伴,昼伏夜出,翻山越岭逃亡到火药味相对淡化的避风港”——安康石泉县。身在异乡为异客,喝酒更属非分之想。忽一日喜从天降,有神通广大的难友费尽周折,辗转从老家搞来一瓶白酒。久旱逢甘霖,实在来之不易,大伙儿稀奇八斤宝,乐得像老南瓜烤火——兴崩了,一时间竟顾不得也不舍得将它开瓶分享。

乐极生悲这个词用在此时此刻甚是应景。就在一干难兄难弟用激动的心、颤抖的手争相嗅着轮流过干瘾的当口儿,非常不幸的是,酒瓶竟不平稳地被着陆了。

悲剧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意外。酒瓶四散崩裂,大伙儿的心也随之破碎。一时间,众难友愕然,皆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事不宜迟,还是我父亲反应迅速、身手敏捷。只见他应声跪地,不顾一切地抢先捡拾起玻璃碎片,忘情地吸吮起来,任凭嘴唇划破鲜血长流,也全然不管不顾。

在我们生长的那个特殊的年代,在我们生息的那个特别的地方,在我们生活的那个特定的环境,平民百姓的穷苦日光,提起来就教人难过得眼流水花花转。喝酒作为山里人美好的理想追求,实在是有些奢华而遥远。吃没得吃,喝没得喝,玩没得玩,一年四季能够临时满足老百姓穷快活的机会,全指望县上统一安排轮流转乡的几部电影,还有就是县汉剧团派演到镇子上的几场固定剧目。我们一帮上天入地的重名伙伴儿平娃子、华娃子,下午散学后空着肚子、举着火把、打着赤脚片长途跋涉几小时赶到电影放映点,经过放映过程中没有例外的n次修故排障的折腾,散场时往往就到后半夜了。意犹未尽中,再马不停蹄地完成几个小时的奔袭赶回学校上课。这一年一个周期下来,我们追随放电影的行走轨迹一场不落地把周边各个生产大队跑一遍。看电影时那种目不转睛、专心致志的状态,绝对是在课堂上难以找到的。像《南征北战》《打击侵略者》《奇袭白虎团》《铡美案》《十五贯》等电影和戏曲的台词对白,早已被我们按场景、分角色从头到尾复制粘贴得惟妙惟肖,时至今日,老同学偶尔聚在一起,但凡有人起头,你方唱罢我登场,都还能整段还原。

经常性有规律可循的赶热闹机会当属赶场。在我们当地,每逢农历或一四七或二五八或三六九,大一点儿的中心集镇错峰轮流过会逢集,苦中寻乐的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特别是那些酒精爱好者,一般都尽可能不放过这赶热闹、过眼瘾的机会。

由于害怕打击投机倒把割资本主义尾巴,农二哥们断然不敢明目张胆进行市场交易,更何况大家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勒紧裤腰带,还要赶大寨,地摊上可供交易的生产生活物资少得吝人拐呆的。街上除了供销社收购站零零星星有人来卖点儿桑麻皮、龙须草、中草药、野物皮等不在统购统收管制范围内的山货特产,国营商店里的售货员营业时间大多是在寡痴痴地坐冷板凳。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在零买散酒的柜台前,却不时会有仨仨俩俩的客人光顾。一旦哪个赶场的拿山货特产变了现,就会大方地主动买单瞧客。邀上不见不散的哥们儿弟兄围住酒坛子,打上一提子(一两、二两、半斤等不同规格)散壳子酒到粗瓷碗里,然后轮流转圈儿,你一口我一口地假码意思小过一下酒瘾。情之所至,还会叫喊着比划几下指拇儿,就算是改善了生活。

我们院子砍下的詹家老汉,常态化胃亏酒,我父亲心生怜悯,时不时会许他几口。詹老汉经常嘴里念念有词地盯着鸡窝不转眼,替正忙于工作的母鸡使暗劲儿。一旦母鸡起身个大个大宣告下蛋成功,他就像打了鸡血一样,第一时间抓起带着温热的鸡蛋直奔街上。回来路过沟里水井,他把换得的一、二两酒加水兑成满瓶,自嘲为细水长流。有一次他实在等不及鸡子的慢作为,竟一把将正在下蛋的鸡从窝里抓起来,硬生生地上演现实版的鸡勾子掏蛋。受到惊吓的母鸡用尖叫声唤来了詹家老婆婆,于是,詹老汉在得到一枚热乎乎的鸡蛋的同时,也得到了老伴儿一顿恶狠狠的责骂。

从我家房背后与小街逆向而行,翩起翩起过去就是宋家湾,从宋家湾爬一面坡就到了刘家梁子上,由刘家梁子上向牛头寨底下的尚家岩、七里沟、八里砭方向一路往上,中途有一个叫艾家湾的大院子。在这一洼出产优质蔬菜瓜果的风水宝地上,住着一个叫石光头儿的磨坊师傅,他也是一个颇有知名度的爱喝酒的主。有一天晚上他酒瘾来忙了又懒得抹黑上街去买,搅得他心慌麻乱睡不着。实在抗不过,竟脑洞大开,想到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他敲开队上赤脚医生的家门,扯谎撂白要了几滴医用酒精,回家掺着凉水当酒喝了。所幸进口量小,要不然,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我家房背后四根树高头黄金垭里边黄泥堡梁上那个打油匠余把式,也是个酒林中人。一次赶场时,他在烘茧底下猪屎坝儿那块儿供销社卖了张狗獾子皮,喜不自禁,烧包儿足了的。他哈迷日脸地在买酒的柜台前两出两进,把自个儿给整翻山了。下午场罢的时候,他红脖子胀脸、昏头窜脑地提着一麻纸包精果儿(江米条),洋而不采、踢脚绊手地走向油坊沟,去往回家的路。当他走到夏家堡堡接近梦公老爷跟前,突然一个裸翘翻、几个猫儿跟头就从山腰跌入沟底。

事发突然,瞬间炸锅。过往的女人们呆在远处,吓得脚耙手软、嘴脸乌青,浑身刨刨打颤。青壮男人们都扑爬连天、七脚八手跳到乌潭救人,而一群散学的儿娃子、女娃子则幸灾乐祸得了财喜,像花果山上的猴娃子样的,在沟坡上、草丛间上串下跳,兴高采烈地争抢捡食醉汉散落的美食,恨不得挖地三尺。

余把式这一跤绊着球了。从外表虽没看见有明显的伤痕,但凭经验,众人一致断定他这个暗藏内伤的酒罐罐绝对打不过这一关,料想他将不于人世。可大出三老四少意料的是,这条早已被酒精这种特殊材料渗入骨髓的硬汉子,真真的福大命大,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竟还能来回打转身。在时隔四天的下一场集市上,见证奇迹的人们惊讶地大呼活见鬼,只见死过一回的余把式又喜眉笑脸地出现在供销社买酒的柜台前。

(三)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激昂号角,唤醒了沉睡的神州大地,国土之上,迎来了欣欣向荣的勃勃生机。市场开放的源头活水,促推生活物资加快流通。我们那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难深重的穷乡僻壤,逐步走向风调雨顺、富庶太平。随着酒水花样品种的日益增多,百姓的改善饮食的生活需求逐步得到满足。不但国营酒厂不失时机地推陈出新,一些个体酒厂也如雨后春笋般竞相冒头。更有解决了温饱、自给有余的农户,开始追求更加有滋有味、多姿多彩的小日子,互相带动在自家建起烤酒小作坊。一时间,苞谷酒、荞麦酒、高粱酒、红苕酒、柿子酒、拐枣酒、甘蔗酒等五花八门的原浆应运而生,不一而足。

我的家乡中国硒谷”——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是全国唯一一个以道教人物命名的县份,神奇、神秘、神圣,为国家南水北调重要富硒核心带和水源涵养区。小重庆紫气东来,阳光普照,幸得上苍独宠偏爱,绿水青山间物产丰富,盛产的两种壶中物,也称杯中物,是不得不提的,也是值得大书特书的。其一乃延年益寿的富硒仙茗,是当今世界上第一个通过科学鉴定的功能性健康饮品和我国唯一获得原产地域保护的天然富硒茶产品。贵为历代宫廷贡品,奉为原子时代的饮料,当宠亚运会、冬运会国家唯一指定专用茶品,品质顶呱呱,名气响当当;其二为怡情壮怀、舒筋活血的纯浆玉液。忆往昔穷苦岁月欲喝难求,而随着历史的发展、时代的变迁,越来越等同于土著民不可或缺的日常伴侣、生活口粮,人们大喝三六九,小喝天天有。其名气也由味锁深山无人识演化到推杯奉迎远道客

地处陕西省以及西北地区(行政规划上而言)最南端的紫阳,属北亚热带大陆性湿润季风气候,具有典型的南方气候特征,是南方的北方,北方的南方。秘境内雨量充沛,水域丰盈,空气湿度大。顺应天设和自然,当地居民世代传承,惯以辛辣酒精燃烧身体以驱寒祛湿。我老家人爱酒恋酒的情结到底有多深?这从八十年代初《家庭生活报》权威发布的一则讯息中即可见一斑。据该报称,我老家紫阳全县时年人均饮酒量达17斤之多,居全国之冠。这还只是本县国营酒厂酿造和按计划从省内外调拨的统计数据,农家自产自销这一大块儿则无从计数。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喝酒作为当地一项全民运动,以其参与度广、互动性强、实用率高的娱乐特性,深为父老乡亲所喜闻乐见,备受男女老少青睐和推崇。其实,在我的家乡,在我的小镇,被民间冠以酒王酒神酒仙名号的大有人在,只是真正修炼到家,被公推为酒圣的只有我父亲一人。

逐步走向富裕的山里人,越来越精于创造和享受高层次的美好生活。已不仅仅满足于有酒喝,而是跟着电视广告赶时髦,啥酒热销喝啥酒。就像家里楼扶上挂满不同年份、不同种类的腊肉,逢场还必须割新鲜肉打牙祭,酒酒肉肉是吃吃喝喝的顶配。硒谷人普遍热情大气,待人掏心扒肝,见不得那种抠抠掐掐的啬家货怂搭头。有客必有酒,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待客就要请周围团转、坎上坎下、隔壁邻舍酒量好的人来当陪客,一是表示尊重敬奉,二为增强作战实力。最终要以桌上喝趴人数比例为尽心、尽兴标准,每遇宴席不喝倒几个不肯歇气,让客人空肚子来空肚子去为终极目标。

酒局开场是有一定规矩的。首先,主角配角围绕座次客套推让一番以次坐定,主人和主客提议三杯入席门杯下肚后,主人随即启动向来宾敬酒的流程。先长后幼,主家成员凡能端起酒杯的,都要轮番上阵敬酒。敬酒环节的规定动作完成后,坐在上席的主要客人遂率先开拳打关,最热闹的场景也就此开始上演。此时,个别平常素日逗摸惹骚的好事者,自然而然会惹火烧身,被当作众矢之的,锁定为精准打击的重点目标。随着甜言蜜语、豪言壮语、胡言乱语的酒场现形演变过程,各种操作,火力全开,套路相扣防不胜防。若目标外强中干,则被三锤两棒子给打回原形,把人整得鸡子认不得鸭子;而偶有精于扯皮扽精、见招拆招或拳高量大的摁子手拒不缴械、绝地反击,就是一干人捉个把式全力以赴对付,也有让对手满血复活、成功逆袭,出现剧情反转以少胜多的桥段出现。以这样的结果终止战斗,胜者为王、不可一世,就更有吹牛麻逼冲壳子的资本了,自然会煽得羊卵子一包粉。    

爱吃会喝的山里人设家宴,不用刻意出门采购置办,应急就能整出七荤八素九盘十碗满桌子兼具湖广、闽粤、川楚风味的特色硬菜来。即便酒菜已足够丰盛,主人也会一再客气好客没得好招待。前方打仗,后方支援。桌子上的人紧吃,灶房里的人吃紧,受苦受累的当是伙佬大。吃酒战进行多久,负责供给下酒菜的主妇,就得善始善终满盘子满碗保障到多时。直到有人现场直播”“下猪娃子(呕吐),战斗才告进入打扫战场环节。面对战后狼藉一片、不堪入目的局面,满怀成就感的主家人,嘴巴却裂得跟撮瓢样的,笑岔了。一旦有人喝醉酒洋相出大了,或醉酒状况表现得富有新意,就会成为周围团转四邻一个时期各种版本反复吐槽的对象。那时候,醉酒后跌入火塘致残、坠落山崖摔伤、倒卧雪地冻死的减员事件每年都有发生。人们把事故当故事传述,见怪不怪。父亲的一位离了酒不得活命的拜把子兄弟,晚年患了肾病被医生和家人强制戒酒,他就悄悄把酒瓶塞进门外的煤碳堆里周旋斗智。在转院西安期间,他又偷偷把酒瓶子带进病房、藏入被窝,每当馋虫来袭,就装作蒙头睡觉……

值得欣慰和庆幸的是,家乡这些根深蒂固、世代传承的野蛮现象和陈俗陋习,而今已被盛世社会强劲的文明之风吹得渐行渐远,成为过去式。我们欣喜地看到,现在丰衣足食、见多识广的家乡人,约酒的频度低了,喝酒的速度慢了,劝酒的力度小了,爱酒的程度降了,自我保护意识在不断增强。人们逐渐懂得了酒是人家的,身体是自己的个中道理,与时俱进,也开始流行用服用了头孢开车来的等硬邦邦的借口作为客观原因,来为自己开脱挡驾,远离犯醉,对无谓的应酬说

根植于极具传统酒文化深厚底蕴的土地,加之当年酒瓶坠落事件挥之不去的强烈刺激,使父亲面对酒香挡不住的诱惑,倾注了曾经沧海般的特殊情感。他于喝酒到读酒到懂酒再到黏酒的发展过程中,与酒真情相爱,始终不离不弃。日积月累,对自身经历的或酒友传播的有关喝酒的精彩段子、可笑玩话等,添盐加醋进行加工再加工,津津乐道,常讲常新,不断地催升酒精的劲度,一浪高过一浪地燃爆酒场热情的火焰。

酒,把父亲的生活滋润和渲染得有声有色;离了酒,父亲的生活则灰暗得少了几多生气。


【作者简介】

袁洪新,笔名七红、三川半。陕西紫阳人,现供职工行渭南分行。渭南诗词学会、陕西金融作协、中国金融作协会员,《渭南文坛》特约作者。


[责任编辑 鲁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