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渭北高原，像一个风韵犹存的少妇，美丽、自信而又充实。原上、坡上、川里、沟里五彩缤纷，果实累累。高原上，一望无际的玉米，像波涛汹涌的大海，在秋风中波浪起伏；又像成千上万的少女携手在无边的大地上翩然起舞；从原顶到川地的原坡上，是一片片首尾相连的果园，有苹果、柿子、大枣、香梨、山楂、核桃、板栗、桃子、大杏、樱桃，真是应有尽有；树枝上绿叶、红叶、黄叶相杂，红的、黄的、绿的果实鲜艳欲滴，争奇斗艳。
看着这一派丰收的景象，果农们脸上洋溢着难以自禁的喜悦，脸上久经风吹日晒，被岁月刻下的皱纹一下子舒展了许多。
辛美丽和丈夫陈欢庆在地头正忙着收购苹果。自从前几年欢庆因家里果园的苹果卖不出去，试着拉了一车跑到广州销售后，便尝到贩运苹果的甜头，于是他们干脆放弃了在外打工挣死工资的生存方式，干起了贩运水果的生意。起初只是小打小闹，慢慢地摸出了一些门道，于是规模一年比一年大。他们不光销售自家的，还收购乡党的。资金不够，他们就找当地的银行贷款，在县农行的支持下，去年他们就赚了十几万，还清借款本息后净挣小十万。他觉得，广州那地方真是遍地黄金，人人口袋里有掏不完的钱，只要东西好，价钱再贵那里的人也争抢着买。随着生意的越做越大，他家的日子也像春天的麦苗一天一个样，几年功夫发生了翻天覆地地变化，原来先人留下的三间破安间房变成了三间两层的小洋楼；时兴的家具、家电一件不少，更叫人眼红的是，他竟然花十几万自己买了辆大货车，这在他们田家湾可算是大姑娘上轿头一次。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在整个田家湾村可以说是数一数二。
今年是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春夏雨水丰满，把庄稼、果树浇得溢彩流光，吃饱喝足了的庄稼、果木，像小伙姑娘，个个争着往上长；初秋天气晴朗日光充足，特别适合苹果的后期生长。你看，那一个个拳头大的苹果，个大、色饱、脆甜，像画家用画笔画出来的，那鲜红、翠绿的颜色快要滴下来，叫人看了直流口水。
陈欢庆和美丽早商量好了，决定今年再大干一场。他们提前就跟广州那边的水果商电话联系好了，那都是打交道几年的老朋友，由于欢庆人实在，他们答应说，只要货好，有多少要多少。有了老客户的承诺，他们的胆子更大了，于是又从镇上的农业银行贷了二十万元，加上自家的积蓄和从亲戚朋友处借来的，总共凑了四十万，准备用来收购苹果。
现在正是苹果采摘季节，本地的、外地的果商像嗅到腥味的苍蝇，蜂拥而至，渭北高原上这些往日宁静的小村子一下子热闹起来，大货车、小轿车、农用三轮车，不时从村中小路上驶过，扬起一股股尘土。村里的人，从刚会走路的孩童，到六七十岁的老人，只要能行能走，都跑到果园里来，能干活的干活，不能干活的在一旁指挥、看热闹、谝闲传。人们嘴里嚼着香甜的苹果，心里乐开了花。眼看着一年的辛苦终于有了结果，这一筐筐苹果，可是他们一家人一年的生活费呀!农村人有农村人的小九九，他们早就计划好了，准备用今年的卖苹果收入娶媳妇、盖房子、供儿女上学。
为能收到好苹果，欢庆两口子今年动手早，价钱还是去年的价，尽管今年苹果收成好，市场价可能比去年要低。有些心贪的果农不愿意卖给他，还等着涨价，但欢庆两口子在村里为做好，还是有不少人愿意将苹果卖给他们。
一筐筐红艳艳的苹果送过来，欢庆在那里验货、过秤，美丽在旁边记账，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看着一筐筐苹果装到车上，俩人乐的合不拢嘴。他们知道，着些苹果过上十天半月，就会变成新铮铮的人民币，而且它们会像老母猪下猪娃一样，变得比现在多许多。
三叔扛着一筐苹果过来，欢庆马上过去接住，然后放到大磅上过称。对其他人的苹果，他要翻开验收，不过关的就打回去，可三叔的苹果他不用看，一是自家人，他不好意思检验；二是他知道三叔为人，不会以次充好蒙骗他。
三叔接过欢庆递来的猴王牌香烟，蹲在旁边抽起来。“欢庆，这车准备往哪里拉？”三叔问道。“还送到广州去。那边人熟，去了不耽搁时间。咱少赚点，多跑几趟就出来了。”“对这哩，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做生意不敢心沉，心狠折本。钱要大家挣，谁也别想一个人把钱世上的挣完。”欢庆他爸死得早，三叔曾帮过他家许多忙。每次遇到大事，欢庆总和三叔商量，也从他那里学到不少经验。
忙了一天，人已很累了。吃完晚饭，在妻子的再三催促下欢庆已躺在了床上。这时妻子美丽还在收拾着欢庆出门的行李。欢庆想临走前再安慰一下妻子，其实也是想把自己的精力释放一下，现在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纪，他怕去了后经受不住广州那花花世界的诱惑而干出对不起妻子的事。去年和他一起去的二林，晚上没事出去在街上溜达，被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勾引去了，回来后染上了性病，花了不少钱不说，媳妇还跟他闹离婚，要不是欢庆从中劝说，可能俩人早离了。今年二林媳妇死活不让二林跟他去，他只好在外村雇了个司机，这人没跑过长途，欢庆一直放心不下，可又找不到合适的帮手，只好自己路上多操心。
欢庆抬起半个身子对美丽说：“忙一天了，快点歇息吧。”“你先睡，我马上就好。收拾停当，明儿早上就不着急了，省得到时候丢了这忘了那的。”欢庆用欣赏地目光看着妻子干活，他为自己娶了这么一个漂亮、贤惠的媳妇感到自豪。美丽收拾完最后一件衣服上了床，在丈夫身边坐下。美丽边脱衣服边说：“快到中秋节了，现在过去肯定能卖个好价。我大概算了一下，要是一趟能挣三万，今年咱要是跑上五六次，把那些借款就还的差不多了。”“只要生意好，还这点钱没问题！甭煎熬，不就二三十万块钱嘛。”他虽然说得轻松，可心里仍然压力不小，三十万，这相当于他现在的整个家当，如果赔进去，也许今辈子都难翻身。“欠着账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你这回一定要记住，路上千万不能喝酒，最近查得可严了。唉，甭怪国家下硬手，喝酒造成的交通事故太多了。”“你放心，为了你跟咱娃，打死我我也不喝。来，咱早点睡吧。”欢庆把美丽往怀里拉。美丽羞涩地嗔怪道：“看把你急的，好像八辈子没见过媳妇！”“就是的！我已经十八辈子没遇到过你这么好的媳妇了！你是我花钱娶来的，我就要把你用扎、用美！”“去你的，拿两片甜嘴把我哄的，白天给你家卖命干活，晚上还得服伺你！”美丽脱完衣服，关了灯，象一只小猫一样钻进丈夫的怀里。
第二天早上四点多，欢庆就起来了。这时妻子已给他擀好了面，切成一寸宽、二尺长，凉在案上。这面叫裤带面，是关中地区一种非常有名的美食，用渭北高原出产的优质小麦的头茬面制作，要採扐硬、擀薄，切长切宽，两煎后捞出，盛在八寸的大老碗里，再放上炒好的青菜，浇上让人想着就流口水的岐山醋、老抽酱油，加上五香粉和自家碾制的辣椒面，用滚烫的热油泼上，然后蹲在门口放开肚皮地吃。欢庆刚洗完脸，妻子就把饭端到他面前。美丽听他说，外面的饭实在吃不惯，在外最想的就是吃一大碗家乡的油泼面。五点钟他准时出发，临走时，美丽一再叮嘱欢庆路上小心点，不要开得太快。欢庆说：“你放心吧，这条路跟咱门口的路一样，我熟得不能再熟了。你抓紧时间给咱收，我回来后直接装车，不耽搁时间。”
欢庆已经走了三天，美丽在家里忙着收苹果。每天累得一躺下就呼呼大睡。这天晚上三点多，一个噩梦将她从熟睡中惊醒。她梦到欢庆从苹果树上掉下来，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跑上去叫喊，可咋也叫不醒。她大声地哭，结果从梦中哭醒。醒后，一种不祥的预感立即袭上心头。她想给欢庆打个电话问问，思量半天还是没打，她怕三更半夜地吵醒他，影响第二天开车。就这样，她在胡思乱想中挨到了天亮。
中午，美丽正在果园里忙着收苹果，突然她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欢庆打来的，她急忙停下手中的活接电话。“喂，欢庆，你走到哪里了？”“对不起，我不是欢庆，我是**市交警三大队的队长。请问你是陈欢庆的家属吗？”“对，我是他媳妇。你们有什么事？”“你丈夫的车在我们这儿出了交通事故，请你们派几个人赶快过来处理。”“他出了啥事？人不要紧吧？”“人正在医院治疗，目前病情还无法确定。”美丽手上的账本一下子掉到地上，人瘫坐在地上，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她清醒过来，疯了似地向果园外跑去。
美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市的，当他们从交警队出来后，才知道事情非常严重。汽车损失严重，一车苹果毁的毁，丢的丢，车已被拖到了交警队。现在他们已顾不上这些，听说雇来的司机已经死亡，坐在副驾驶上的丈夫还在医院抢救。当她和几个亲戚本家来到医院时，欢庆头上缠着绷带躺在急救室病床上。医生告诉他们，人可能抢救不过来了，他们在做维持治疗，希望家里人能最后和他见上一面。
美丽只觉得天旋地转，腿像灌了铅，沉重地迈不动，在三叔和顺生兄弟的搀扶下，才勉强走进急救室。她来到欢庆的床边，看着头上缠满纱布，脸上带着呼吸器，双目紧闭的丈夫，紧忙捂住自己的嘴，泪水像两眼喷泉，不住地向外涌。“欢庆，欢庆！你醒来！我来了！我看你来了！别吓我了，你快醒来！”美丽不顾医生的嘱咐，竟然大声呼叫起来。
美丽含血带泪的呼喊，终于将欢庆叫醒。欢庆慢慢地睁开眼睛，痴呆呆地望着妻子。他的嘴角动了动。“钱，把、钱、还上。”美丽明白了他说的话，急忙给丈夫一个劲地点头。此前，交警队领导已将丈夫清醒时交待的几件事告诉了她，其中一件就是要她把欠账还上。看见妻子答应了自己的请求，欢庆的眼睛再次闭上，美丽一下子扑到丈夫身上，放声大哭：“欢庆，欢庆！你醒来！我不要你走！你走了，我跟娃们咋办呀-----”
欢庆走了。在乡党、亲友的帮助下，欢庆的后事办完了，就在人们准备离开美丽家院子之时，一直躺在床上几天水米未进的美丽拖着沉重地双腿，扶着墙走了出来。“各位大爷、大伯、大婶、大哥、大姐，感谢大家帮我料理欢庆的后事。其他感谢的话我就不多说咧，我想借大家都在这儿，跟大家说说欠大伙账的事。”美丽声音沙哑地对在场的乡党说。三叔急忙劝道：“这事以后再说吧。”“夜长梦多，事情迟早要解决的。常言说父债子还，夫债妻还，欢庆虽然走了，家里还有我，我辛美丽一定要把欠大家的账的都还上。只是收苹果时记的账放在欢庆的包里，出事后他的包丢了。我希望各人把自家的账报一下，核实后我给你们打上欠条，以后有了钱我保证还给大家。”“这咋成？要是有人乱报，你不是亏大了吗？”三叔立即反对。“我家出这么大的事，我相信乡党们不会趁火打劫的。现在各人报自家的账，我在这儿记。”乡党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一个人吱声。
第二天一大早，人们发现在村中间小商店外的墙上贴着一张绿纸，许多人围在那里观看。人群中有人念道：十月五日我们在本村收购了一车苹果，当时未付款。因发生交通事故账本丢失，现在无法确认债务。希望各位乡亲于近日将我家所欠款报来，我给各家补上欠条。辛美丽。十月二十六日。看完告示人们议论纷纷。“没看出来，这美丽不光人漂亮，心肠也这么好。”“真难得，现在多少人赖着别人的账不还。她连这死无对证的账都要承担。”“乡党们，美丽家这回损失不小。人没了，一车苹果没了，二十万块钱的车摔成了废铁，咱帮不上啥大忙，那点苹果就算烂到地里没收回来。这账免了吧！”“这账我看也只有烂了，这回损失那么多钱，她一个女人家昨还呢？”“看来这账没希望咧！”
新庆是欢庆的弟弟，今年刚十七，正在县城上中学。哥哥出事后，他给学校请了假，回来帮忙处理后事。现在他正心情沉重地坐在家里，寻思着这个家下一步该咋办。美丽推门进来问道：“新庆，不是说好了今天回学校，你咋还没去？”
“嫂子，我……我想好了，这学我不上。”美丽生气地责怪道：“你胡说啥？好好地咋突然不想上了？”“俺哥不在了，我要撑起这个家。”“你哥不在了还有我哩！你放心，有我在咱这个家不会垮。”“欠了那么账，一家人还要生活，我不能光为自己着想。”“瓜娃，你知道不？供你上完大学这是你哥的遗愿，我答应他再苦再难也要供你上完学。你学习那么好，明年肯定能考上大学。”“考上大学一年得一万多块钱，咱屋成这个样子，哪来钱供我上？我不能为了自己而毁了这个家！”“再甭胡思乱想了！只要你能考上大学，我就是想尽千方百计也要把你供给出来。”“反正说啥我也不去，我要跟你一块挣钱替俺哥还账。”“新庆，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嫂子？要是认就听我的，乖乖去上学；不然这个家我就不管咧！去，赶紧到学校去。”美丽将新庆拉起来向门外推去。
有人说挫折是人生最好的老师，经过这次从天而降的大祸，美丽视乎一夜之间变坚强了。以前有欢庆在跟面，什么大事都不用她操心，现在欢庆走了，所有重担都落在她的头上，她成了这个五口之家的当家的、掌门人和主心骨，所以她必须坚强，必须撑起这片天。
吃过早饭，美丽来到三叔家，三叔坐在家里喝茶，看见美丽进来，他急忙站起来问道：“美丽你来咧，有啥事吗？”“别人家的账都报完了，一直没见你去，我过来问一下。”“我那点钱就算咧，全当我给咱娃买水果吃了。”“这咋成，有钱没钱这账必须记着。”“那就记上二百斤吧。”“我记着你交了十几箱，有三千多斤哩。”“好俺娃哩，叔再不行比你现在强，这事你就甭提了。”“叔，咱村这人太好咧，我们收了十几吨苹果，现在才统计了不到十吨，乡党越是这样，我心里越觉得对不起大家。这账就是卖血卖肉我也要还！”
欢庆不声不响地走了，却把一大堆难题留给了美丽。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怎样才能担起这上有老下有小的五口之家的重担呢？出事时是她家的大车拐弯撞上了前面的小车，雇来的司机是新手，心里一慌，急打方向盘，结果大车翻下路边的悬崖，造成车毁人亡。小车上的三个人不同程度地受伤，车子严重损坏。在这次交通事故中，他们负全责。事故按照有关程序处理着，他们除了赔偿小车损失和伤者医疗费外，还要承担死亡司机的赔款。因为她家的汽车商业保险没办全，这样一来，不仅十几万元的汽车没了，为了赔偿人家，家里又借了几万元外债，这个殷实而又幸福的家一夜之间败落了。
婆婆因为儿子的突然离去，一夜间原来花白的头发全变白了，人像遭雷击一样一病不起，在美丽的精心伺候下，现在总算恢复过来。美丽像往日一样，做饭前走进婆婆的房间问婆婆想吃啥饭。婆婆长叹一声：“我啥也不想吃。美丽，俺娃坐这儿，妈想问你个事。”“妈、你有啥事？”美丽在床沿上坐下来。婆婆拉住她的手。“我听说你给二柱家把钱还了，你是从哪儿弄的钱？”“我……我把结婚时你给我卖的项链和戒指卖了。二柱下个月要结婚，他家情况不好，咱不能再拖着不给人家。”“娃呀，这可是欢庆给你留下唯一的财产，你把它卖了心里能好受吗？”“东西没了以后有钱可以再买，人要是失去了信用，拿啥也换不回来。”“那边的事处理完了？”“完了。把保险公司的赔款全给了人家还不够。还好，那家人很通情达理，说下欠的赔偿款不要了。”“还是好人多！你说咱遇到这么大的事，要搁过去，非家破人亡不可！”
把所有事处理完后，现在美丽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还清所有的欠款，不管是乡党的还是银行的。她认为自古以来，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事天经地义的事。为了还清几十万元的债务，她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挣钱，可她家里上有六十岁的婆婆，下有两个正在小学读书的儿女，小叔新庆正上高中，不但帮不上忙，每月还得几百元的生活费，光这一家大小吃喝拉撒，每月下来就得上千元。她既要照顾家人，又要想法挣钱，于是就选择到离家不远的杨家庄砖瓦窑上班。砖厂里全是下苦力的活，别说女人，家里条件稍微好点的男人也没人去那里干活。在这里干活的除几个本地家庭困难的男子外，主要是来自四川山区的农民，这些人能吃苦，肯卖力，在全国各地的工地上很受欢迎。他们几个乡党结成一伙，有的甚至是夫妻、兄妹、父子，搭帮在一起干活，用自己的汗水，换取全家人生存必须的基本生活费。美丽的到来让杨厂长大感意外，他好心地给美丽安排了清理场地的工作，但美丽不干，她嫌那活工资低，她要求像其他男人一样，进窑装砖出砖。
这天美丽拉着砖车正低头往前走，突然觉得车子沉重地无法前行，她觉得不对劲，抬起灰尘满面的脸回头看，发现新庆正神情激动地拉住她的车子。美丽停下来吃惊地问：“新庆，你咋来了？”“嫂子咱不干了，你跟我回！”“咋，有啥事吗？”“我不许你干这种活！你要是再这样不要命地干，我真没法上学了。”“没事，啥活还不是人干的。快回去上学去！”新庆过来抓住车辕。“不，我不上了！我不愿意让一个女人为我受苦受累！我再也去不上学了！”“你……没出息的东西！你再说一句不上学了！”新庆对着美丽喊道：“不上了，我就是不上了！我坚决不上了！”美丽生气地在新庆脸上抽了一耳光，新庆又气又羞地跑走了。美丽吃惊地看着自已的手发呆，她不明白自己怎么竟动手打了新庆一把掌。
冬日黃昏的西天，残阳染得几片白云如火如血。美丽坐在欢庆的坟前哭诉着自己心里的委屈。“欢庆，都怪我，是我害了你。要是那天晚上我给你打个电话，提醒你一下，也许就不会出事。都怪我，该死的是我呀！”美丽用拳头狠狠地砸着自己的头。自从欢庆出事后，她曾像祥林嫂一样，无数次地这样自责自己。“欢庆你心真狠！你一个人睡在这消停，把一大堆难事留给我。要不是放心不下咱娃、放心不下这个家，我真想跟你一起去……”美丽趴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似乎要将睡在地下的丈夫叫醒。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还不见美丽回来，婆婆不放心，让新庆去接嫂子，新庆从村子出来向杨家庄砖厂走，经过村外那片坟地时，看见嫂子坐在哥哥坟头前的地上，他放慢脚步，低着头轻轻的向她走去。美丽仍在哭着向丈夫诉说自己的心酸事。“欢庆，我今儿做了一件对不起你的事，我抽了新庆一耳光。你会原谅我吗？我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咋回事，咋干出那种事？是不是你让我打的？说心里话，也怪他不争气，非要退学不可。我答应过你，无论如何都要让他把学上完，可他……我真不知道咋样才能让他安心上学。欢庆你给我说，难道只有我把心掏出来，他才能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吗？”新庆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冲到嫂子面前跪下来，哭着喊道：“嫂子、我错了！你打我吧，想咋打就咋打，我不怪你。”“新庆、你跑来做啥？男儿膝下有黄金，快起来！”美丽急忙将新庆往起拉，可怎么也拉不起来。新庆说：“嫂子，你能原谅我吗？要是你不原谅，我就一直给你跪着。”“不要给我跪，要跪给你哥跪吧！”美丽拉着新庆的肩膀，让他转过身。“我问你，你还提退学的事不? 你当着你哥的面给他说！”“哥，不怪嫂子，是我不懂事惹她生气了。嫂子，你就惩罚我吧！”“我问你到底还上不上学？”“嫂子，我再不提退学的事了！我一定用心学习，等将来有出息了再好好回报你。”“兄弟，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别的不说了，有你这句话，我就知足了！”
夜幕已经将大地笼罩，前面不远处的村子已亮起了点点灯光，谁家的狗在“旺旺”地叫着。新庆和嫂子相跟着向村里走，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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