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柏森:十八里长岗往事之《义匪情》
2016-09-19 | 作者:操柏森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牛形是十八里长岗往东的一处半山半畈的丘陵地,形状如牛,我家的祖坟就在牛背上。牛肚处是一低矮的洼地,小时候随父亲上坟时就看见洼地不远处有一块隆起的坟场,听说里面埋了土匪的尸骨,据说当年土匪钱大胡子带人在此与进犯的日本兵激战,大多战死。几年前,我曾翻阅县志,到县文史办等有关部门打听,均没有这方面的记录,我拜访过当地乡、村领导与长者,却说有这件事,都是流传下来的,匪不上家谱,是匪都该死,即使不被日本人打死,解放后也要被镇压,没有记载价值。我愕然,有些失意——是那种麻木,漠视生命的凄凉!刨根问底,我连续多日都在牛形十余个村组转,零零碎碎获取了事件大致经过——

 十八里长岗地处皖西南的东边,是源潭到余井的一条砂石岗。这条岗自古以来强人出没,土匪横行,与长岗独特的自然环境有关,长岗是接通源潭到高河,合肥,安庆的交通干道,也是从源潭到潜山县城必经的一段砂石路,是一条马帮,官商、 盐商进出的黄金栈道。那时长岗古树参天,荆棘缠绕,丘陵成块状,沟壑跌宕,弯道丛生,当年乡亲跑鬼子反时很容易借助复杂的地形逃往山里,是强人剪径或土匪打伏击的好场所,易守易撤,神出鬼没。

 相传匪帮头领钱大胡子是枞阳县人,生的虎背熊腰,面如重枣,络腮胡子,形如野人,当年贩卖烟土躲同伙追杀逃到十八里长岗,拉匪帮,招兵买马,凭着勇猛多谋吞并了多处小股土匪,并逃脱了官兵的追捕。

 抗战初期,大胡子匪帮在十八里长岗地盘稳固,常年活动于周边岳西、太湖、怀宁 ,高河一带, 烧杀抢掠,名声大震。战乱时,长岗人怕飞机,大炮,怕土匪,但不怕大胡子,这是健在的老人说的,大胡子匪帮虽凶残,但不殃及岗周围的男女老少,兔子不吃窝边草,手下犯了抢夺周边财物,奸淫妇女是要遭吊打或割舌头的。夜半时分,常有大胡子手下敲门讨吃喝的,甚至借宿,都能得到长岗人接待,走时也丢点钱币,不白吃白住。过往流窜匪群慑于大胡子的威力,不敢冒犯,一时间长岗老百姓腰杆子似乎硬了起来,他们敬畏大胡子,为他的手下遮风挡雨。

 然而,日本人的枪炮声打破了平静,躲避驻扎安庆的鬼子来犯,让长岗人魂不守舍,他们拖儿带女逃往山里,又一次次返回,都说小鬼子是畜生,把人绑在树上,用刺刀挑出血淋淋的心,在火里烤着吃,抓到年轻的女性,不分场合扒光衣服,依次轮奸,然后再用枪挑死......从安庆集贤关逃难过来的人述说着鬼子的凶残!鬼子来,必得抵抗,否则无颜面对长岗百姓,还有手下犯事,几次遭县大队围剿,幸运逃脱,借打日本人的筹码可向游击队讨一块生存的地盘!生性要脸面的钱大胡子盘算着,抢购了一些枪支弹药,准备迎击小鬼子。

 风声传出,长岗人为大胡子捏把汗,这帮乌合之众,干的鸡鸣狗盗行当,没经历战火,没作战能力,与如狼似虎的鬼子碰创,不是拿鸡蛋碰石头吗?还是放弃吧,留条活路,长岗很多人都这样说,打鬼子是国军、新四军的事,匪帮里有很多人也动摇,害怕了,但慑于大胡子的心狠手辣,不敢声张。

 接连几天,大胡子派流动哨,往返安庆、高河、源潭铺,日夜打探鬼子进犯的消息,他背刀提枪,带着心腹往返于牛形山,寻找最佳的伏击点,挑选了一些身强力壮的进行操练,特别是撤退线路的选择。

 1938年夏季,鬼子某机械化师为配合进犯武汉,过高河,横扫棋盘岭国军杨森133师一团。小暑这天,大队人马开进源潭铺,进入十八里长岗弯道段。隆隆车声,零星炮声由远而近,贴着膏药旗的车队到了牛形,前方出现了凹型带,在此守候的大胡子匪帮数十人埋伏在两边山体,山下的路被石头,树段拦住了。鬼子车队被堵,前后一阵慌乱,伏在草丛中的大胡子令下,前排举着膏药旗的步兵顿时遭到枪弹袭击,被手榴弹炸的血肉横飞。作战能力超群的鬼子单兵很快稳住阵脚,分散架起袖珍迫击炮,对着两边伏击的山头丛林处,“咚、咚、咚”,瞬时,炮弹如雨点般落下,牛形山火光冲天,浓烟滚滚,枪声大作,原准备打一下就跑的匪帮很快被劈天盖地的炮火包围,死伤大半,幸存的逃离到山下,被熟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鬼子大队人马包围,从不同方向抢到制高点的鬼子用机关枪封锁了匪帮的退路,土匪慌乱中丢枪丢刀抱头鼠窜,纷纷倒在山涧,沟壑里,鬼子用刺刀挑死了一些受伤的匪兵,气急败坏的点火烧毁了一些茅草屋,几个小鬼子搀扶着伤兵上车,丢下几具尸体,越长岗,过余家井,在潜山县城遭到国军桂系四十八军176师顽强抵抗......

 眼前是一块布满荒草的土丘,家住附近,年近八旬的宗族堂叔被我挽着,颤巍巍指着说着,那年的夏天出奇的热,跑鬼子反的人从山里陆续回来,发现了牛形山被炸的千疮百孔,倒在两边的土匪横七竖八,血迹斑斑,大胡子是在山嘴边找到的,赤膊上阵,被炸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不划算哪,几十个土匪换三个鬼子性命,还有房子被烧,家园被毁,乡亲们惋惜着!我父亲带人擦洗那一具具已经有些发臭的尸体,然后摆齐叠放在深坑里,注石灰,配小黄土筑牢深埋了。为了解恨,让东洋人死无葬身之地,我父亲一班人砍下了小鬼子的头手扔掉喂狼,把躯干堆在干柴上,浇上松树油,点火烧了,那种恶臭几天几夜不散......堂叔娓娓道来,学大寨那年造梯田,牛形人顶住压力不挖这座坟,说这是一群义匪,要保住他们的尸骨,当时周边挖到了锈迹斑斑的枪筒,弹壳,大刀片,还有没有引爆的炸弹。

 时值初夏,长岗上松涛阵阵,脚下是一层层有些腐烂的黄丛毛,面前这幽幽的坟冢已在风雨中度过了七十余载,与山林为伴,日月相依,没有石碑,没有记录,更没有后人烧香磕头!长岗的记事老人即将故去,这故事即将随风而逝!还看到余井至源潭道路改道,这座横在路中的坟包即将被铲平!望着前方挖掘机,铲车的繁忙景象,做为长岗的后生,我怀着忧伤凄凉之心,匆匆赶来祭奠这些当年的土匪!虽往事如烟,但大胡子队伍举枪射击日本兵那一刻是何等的英勇,何等的血性!那一刻已不是匪帮,而是一群挺起脊梁的中国人!眼下我唯一能做的是找到改道工程负责人,我递着烟,谦恭的指着那隆起土丘的孤坟,述说当年惊心动魄的一刻,恳求将这些铲出的尸骨用瓦罐装好深埋地下,我随即掏出一点钱,天热替铲车师傅买点饮料。有这样的事?土匪敢打小鬼子,够种!我将安排专人将这些尸骨全部捡干净,装好后用工程车送到长春水库的后山岗上埋葬!他说着将钱推了回来,我紧紧握住操着合肥口音的中年汉子的手,要了他的联系方式,连连道谢着!

 长岗上,鞭炮响起,纸灰随风飘落,近看墓地上枯草返青,延续着生命的接力,坟茔上空不时传来布谷鸟的叫声,抬头望,不见鸟影,天空湛蓝的,飘动着一些白云,四季轮回,又是一年播种的季节到了。我与堂叔燃香烧纸,祭奠一帮可敬的先人,一群当年保卫我家园的勇士,一座即将消失的坟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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