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加林能够借调市分行办公室，有两种不同的说法。一种说法是，周兴国担任市分行办公室主任后，积极向行领导引荐，并得到了行领导认可；还有一种说法，因为市分行行长孟纲对办公室文秘工作不满意，直接点名要的王加林。不论实际情况是哪一种，对于王加林来说，结果都是一样的：多年的愿望变成了现实。不过，接到调令时，他并没有别人所想象的那么激动，反倒显得比较平静，甚至觉得这一纸调令来得有点儿晚。

 他3月1日正式到市分行办公室报到。上班的第一天，周兴国通知他，市分行拟定于3月10日召开年度工作会议，要求他抓紧时间起草孟行长的主题工作报告。

 新来乍到，两眼一抹黑，就要承担这么重要的材料，的确有点勉为其难，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也体现了周主任对他的信任。

 王加林没有推辞和叫苦，愉快地接受了任务。年度工作会议的主题工作报告，无非两大块内容：对上年工作的回顾，安排部署当年工作任务。只要抓紧时间熟悉市分行上年度工作总结，收集各科室当年工作计划，再结合总行及省分行年度工作会议精神，他相信自己能够弄出一份像样的初稿。拿出初稿后，再去征求孟行长的意见，让孟行长吹一吹观点和思路，然后修改完善，也就差不多了。——起草领导讲话，王加林早已是轻车熟路，他对此充满信心。

 果不其然，初稿出来之后，孟行长非常满意。没怎么大动，只作了一些细枝末节上的修改，就在市分行年度工作会议上照本宣科了。

 王加林一炮打响，让市分行领导及科长主任们对他刮目相看。与此同时，找他“帮忙”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系统工会申报市级劳动模范和“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整了几份先进事迹材料，请他润色把关；扶贫工作组总结“驻村”工作情况，希望他“妙笔生花”；《孝感年鉴》编辑部索要上年度综述概况及有关数据，请他予以代劳……

 因为刚到市分行，来找他的又多是领导，个个级别都比他高，还不乏行级领导，碍于情面，王加林不好拒绝。无论是职责范围内的事情，还是与职责毫不相干的事情，只要时间来得及，他都有求必应，并尽可能地做好。

 很快，王加林就在市分行机关赢得了不错的口碑，经常听到别人真诚的感谢和言过其实的恭维。唯有办公室主任周兴国表现比较反常，对他乐于助人的行为从来不予评论，心里似乎不怎么痛快，尤其是发现他做的事情与办公室工作没有关系的时候。

 “五四”青年节前夕，市分行团委书记拿着一大堆资料来找王加林，希望他帮助起草一份争创“青年文明号”的倡议书。虽然心里不怎么乐意，王加林还是无奈地答应了下来。

 团委书记刚走，他就被周兴国请到了主任室。

 周兴国脸色非常难看，进门就直截了当地质问他：“机关工作最起码的规矩你懂不懂？”

 王加林诧异地望着主任，一脸茫然。

 “你虽说是借调人员，但借调你的是市分行办公室，而不是整个市分行机关。你目前的岗位是办公室文秘人员，办公室主任是我，办公室分管行领导是孟行长，这些关系你搞清楚没有？”周兴国越说越激动，大口地喘着粗气，“你可以不尊重我，但不能不尊重孟行长！”

 听到这里，王加林感觉后背发凉。明人不用细说，响鼓不用重锤。他马上向周兴国道歉，承认自己擅自答应别人的要求、分内分外不分的做法欠妥。并承诺，再也不会犯类似错误了，从今往后，除了周主任和孟行长布置的工作任务，不会接任何一件“私活”。

 看王加林态度如此诚恳，周兴国的火气消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有所缓和：“我也知道你很为难，抹不开面子拒绝别人。但你越是这样，就越会惯坏了他们！他们进出办公室如同大尾巴狼，找你干活就象理所当然的，从来不向我打一声招呼，更别说孟行长了。你是他们的人吗？你该他们管吗？他们也太目中无人了吧！”

 “这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王加林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再次信誓旦旦，“以后任何人找我，没有您的指示，我决不会答应。”

 “机关工作有机关工作的秩序。做任何一件事情，都不能违背应有的章法和流程。不然的话，就是顶着碓窝玩狮子——出力不讨好。”周兴国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这次谈话让王加林刻骨铭心，也给他敲响了警钟：市分行机关不是那么好混的。

 没过多久，吴涛也被借调到了市分行办公室。

 吴涛的到来，让王加林有些紧张。未必是周兴国对自己不满意，准备用吴涛来顶替他？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前期所犯错误的代价就太大了。

 我已经道歉了，也下决心痛改前非了啊！周兴国心眼怎么就那么小，怎么还是不依不饶呢？王加林开始在内心里藐视周兴国，犯浑的性子又上来了。走就走！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看不惯我，我还不想侍候你呢！既然你喜欢与吴涛这样的马屁精在一口锅里搅稀稠，说明你也不是什么好鸟，臭味相投嘛！

 王加林作好了离开市分行办公室的准备，等着周兴国来找他谈话，看周兴国能扯出一些什么样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但一个星期过去了，没见什么动静。正在王加林感到疑惑和纳闷，慢慢产生侥幸心理的时候，周兴国终于来找他了。不过，谈话的内容与他的去留无关，而是向他布置了一项新的工作任务：起草向省分行吴行长的综合汇报材料。

 周兴国介绍，省分行现任一把手吴行长是年初从江西省分行调来的。吴行长有一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就是调研不下基层，而是让基层行到省分行汇报。汇报时，市州分行领导班子必须悉数到场，根据需要可能还要带上几个科长主任。省分行听取汇报的阵容更加强大：全体行领导，各处室主要负责人都参加，如同召开省分行行务会议。

 就这样，全省13个二级分行领导班子轮番赴省分行“赶考”，频率大概是每半年一次。

 “接省分行办公室通知，孝感分行的汇报时间为5月28号。”周兴国表情非常严肃，如临大敌一般，“这是孝感分行领导班子第一次集体向吴行长汇报，行领导高度重视。尤其是孟行长，昨天主持召开了市分行党委会议，专题研究这次汇报。他要求办公室尽快拿出一份高质量的汇报材料，又到了你王秀才大显身手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王加林一颗悬着的心暂时放了下来。他试探地建议：“时间这么紧，是不是让吴涛也参与一下？”

 周兴国想都没想，头就摇得如拨浪鼓：“他不行！这种大材料他根本就拿不下来，不要作他的指望。调他到办公室，主要是想加强办公室的宣传工作。让他写一些短信息或者通讯稿，照个相摄个影的也许还行，但写综合材料绝对不行。这我心里有数。”

 王加林再也不好说什么，答应自己尽力而为。

 “你先拟个提纲，我们再一起去向孟行长汇报。”周兴国见王加林准备离开，补充吩咐了一句。

 领完圣旨后，王加林开始全力以赴准备汇报材料。

 第二天，汇报材料提纲就交到了孟纲手里。年青的孟行长并没有细看，只是简单地浏览了一遍，然后提出了原则性意见。他说，写这种汇报材料，首先要考虑上级领导希望了解什么，其次要弄清楚我们自己想让上级领导知道什么，围绕这两点去组织材料，再提出一些建设性的意见和建议，就差不多了。

 到底是总行的大笔杆子！简单的几句话，就点明了撰写汇报材料的方向和路径。王加林茅塞顿开，感觉受益匪浅，对孟纲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孝感市分行第一次到省分行汇报出人意料的成功！汇报团队从武汉返回孝感后，孟纲马上主持召开市分行行务会议，通报相关情况。

 孟纲说，听过他代表孝感分行党委的工作汇报之后，省分行领导及各处室负责人好评如潮。大家轮番为孝感分行歌功颂德，赞誉声不绝入耳。吴行长在最后的总结发言中，也对孝感分行领导班子给予充分的肯定。

 “散会之后，好几位处长都来跟我握手，向我表示祝贺。”孟纲满脸通红，如同醉酒一般兴奋，“他们说，已经听过好几个二级分行的汇报了，今天这场气氛是最好的，吴行长也最高兴。其他二级分行汇报完之后，吴行长总会指出他们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不足，挑出几个毛病向他们讯问，或者恼怒地把他们狠批一通，搞得来汇报的人面红耳赤，一个个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如同小媳妇。只有孝感分行是个例外，这说明孝感分行的工作的确做得不错。”

 因为承担着会议纪录和会议纪要的整理工作，王加林也列席了这次行务会议。眼见孟行长这么高兴，他也感到很欣慰。散会后，他去卫生间方便，不巧与孟纲碰到一起。两人并排站在小便池前。孟纲一边方便一边主动与王加林搭讪，说这次的汇报材料写得不错，市分行汇报成功，办公室功不可没，并客气地表达了谢意。

 虽然场合不怎么正规，但听到行长的表扬，王加林还是受宠若惊，他谦虚地说，主要是孟行长指导得好。

 这次汇报的成功，稳固了王加林在办公室的地位。他不像前段时间那样惴惴不安、提心吊胆了。

 转眼就到了高考的日子。因为女儿参加高考，王加林请了三天假，准备回孝北县的家里陪伴女儿，为女儿助阵。临出发时，接到老婆方红梅的电话，让他在孝感买两支正品2B铅笔和两支中性笔，王彤高考要用。

 方红梅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买到正品，因为“水货”2B铅笔填写的答卷卡，计算机阅卷时有可能无法识别。

 么样的笔是正品？么样的笔又是“水货”呢？这件事一下子把王加林难住了。市分行平时的办公用品中，本来有2B铅笔和中性笔，但他拿不准是不是正品，自然不敢贸然带这种笔回去。还是自己花钱去买吧！切不可为了省几个钱，耽误了孩子的考试。但是，去哪儿买正品笔呢？现在的文具店，大都是私人开办的，私人文具店的东西，很难让人放心。孝感哪里有卖文具的国营商店呢？问了好几个同事，大家都说不知道，也有人建议他去新华书店看看。

 整个孝感城只有两家新华书店。他首先去了位于城站路与文化路交汇处的市新华书店，楼上楼下跑遍了，根本就没有文具卖。接着又去了孝感商场对面的孝南区新华书店，还是只卖书籍不经营文具。

 新华书店的工作人员说，文具眼下基本上都是个人经营，即使是在国营商场里，也是个人租赁的柜台。现在卖东西，还分什么国营私人呀！都是差不多的，买不买得到正品，全看自己的运气，再就是看自己舍不舍得花钱。通常情况下，价格贵一些的就是正品，价格便宜的，“水货”就比较多。

 无奈，王加林只好沿着城站路往孝感火车站的方向寻找。直到三里棚，才看到一家装饰豪华、看上去规模较大、比较气派的文具店。他进去之后，因为不懂得识别正品与“水货”的方法，也谈不上精挑细选，直接捡价格最贵的2B铅笔和中性笔，各买了两支。

 王加林这么简单的处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他绝对没有想到，这种简单处理的结果，事后会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直到很多年都不能释怀。

 他是7月6号——也就是高考的前一天回到孝北县的家里的。进家门时，看见方红梅正在厨房准备午饭，女儿歪在沙发上看电视。

 为了安排好高考期间的饮食，让女儿吃得好吃得舒服，做到既清淡又营养丰富，还要避免产生不良反应，可把我们的方红梅老师愁坏了。她本来就不怎么会做饭，平时总是水煮盐拌，无厨艺可言，炒菜的水平连王加林都赶不上，但为了参加高考的女儿，她买回一本《家常菜谱》，近段日子恶补烹饪知识，还拟定了高考期间一日三餐的菜单。当然，掌勺操刀的任务，必须由男主人来完成。

 晚饭时多喝了两杯，王加林感觉头有些晕，碗筷没收，就靠在沙发上睡着了。迷糊了一会儿，又感觉有人在推他。他睁开睡意朦胧的眼睛，看见老婆一脸不高兴地瞪着他。

 “吃了就睡，猪！”

 王加林问有什么事。

 “彤儿在哭。”方红梅惊惶失措地说。

 王加林迅速从沙发上坐起来，趿上鞋，急匆匆地走进女儿的房间。

 王彤果然趴卧在床上，双手抱着枕头，正在抽泣。

 见爸爸坐到床沿儿上，她突然起身扑到王加林的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爸，我怕！爸，我怕……”

 王加林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不就是一次考试么？有什么好怕的！”

 口里这么说，其实王加林心里和女儿一样紧张。也难怪啊！一次考试定终身。考得好与不好，就决定了自己未来的人生轨迹，怎么可能不害怕，又怎么可能不紧张呢？何况我们的王彤今年刚满16岁。虽然她非常优秀，高考前学校进行了三次猜题性质的统考，她的总分都进入了年级前5名，学校老师赞不绝口，但考试无常，万一有什么闪失呢？

 看着女儿紧张、难受的样子，王加林眼眶一热，泪如泉涌。

 方红梅此时走了进来，也禁不住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

 “这是怎么了？”王加林强作欢颜，开玩笑道，“就象战争年代送女从军一样。”

 王彤双手吊在王加林的脖子上，破涕为笑，撒骄地噘起嘴巴嘟：“高考就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场嘛。”

 王加林提议出去走走。

 方红梅把女儿从床上抱起来，一家人相拥着走出家门，爬到宿舍楼顶的平台上。

 沐浴着阵阵晚风，呼吸着户外清新的空气，遥望繁星满天的夜空，三个人心情好多了，但王彤还是没有从焦虑中摆脱出来，不停地问：“爸，我恐怕难得考上，我要是考不上怎么办呢？”

 “考不上明年再来！”王加林和方红梅异口同声地回答。

 王加林对女儿说：“你上学本来就早，年龄又小。只要你愿意读，读多久都没有关系。我们家庭条件又不是很差，供得起你！”

 “臭爸爸！臭爸爸！你就没送个好兆头。”王彤用拳头擂着王加林的后背，“你让我在高中读到胡子拖鸡屎呀！”

 王加林戏谑：“你想长胡子还长不出来呢！”

 结果又招来女儿“拳脚相加”。气氛一下子松驰下来。

 王加林趁机开导王彤，叫她不要思想负担太重，放开去考，正常发挥水平就行了。万一考试失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再复读一年，兴许明年能够考上更好的学校。

 “高考录取比例那么高，我们的女儿又那么优秀，还担心上不了大学？”方红梅说，“管他重点非重点，只要你能走进大学校园，就比爸爸妈妈强。我们读的是中专，大学文凭都是工作之后自学的，没有正儿八经地上过大学呢。”

 “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自然应该比你们强嘛！”王彤得意起来，“不然的话，不是一代不如一代么？”

 听王彤这么说，王加林和方红梅会心地笑了。眼看时间不早，一家人下楼回家休息。

 “妈妈跟我睡。”王彤趁机在父母面前撒娇。

 方红梅笑着答应了，随女儿一起走进主卧房，王加林则到女儿的小房间里去睡。

 临近午夜12点，方红梅又从主卧来到次卧了。

 王加林问：“怎么样？王彤睡着没？”

 “还没呢！你还是陪她去楼顶上走走吧。”方红梅忧心如焚地提议。

 王加林从床上爬起来，来到主卧房里。

 女儿果然还在辗转反侧，见王加林进来，她带着哭腔说：“爸，我睡不着。”

 王加林问她愿不愿意去楼顶平台走走。

 王彤说，到了外面人会更清醒，不想去。

 王加林坐到床沿上，叫她平躺着，闭上眼睛，静心地数数，循环往复地数，数累了，自然就会睡着的。

 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

 王加林以为女儿已经睡着，蹑手蹑脚地站起身，准备离开。

 王彤却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坐在床上唉声叹气：“还是睡不着。一点儿睡意也没有，脑子越来越清醒，怎么办呢？”

 看着焦虑万分的女儿，王加林一筹莫展。还是无奈地劝她，不要想明天的考试，尽量放松一些。

 “睡吧睡吧，爸爸陪你睡。”王加林拿来枕头，挨着女儿躺下。手在她身上轻轻地拍着，哼起了《童年的小摇车》。

 女儿小时候，王加林一直把这首歌作为摇篮曲，不知唱过多少回多少遍了。今天，面对为高考而失眠的女儿，他想用这种老掉了牙的办法试试。

 “别唱了，我太阳穴疼，你给我按按头部吧。”王彤祈求道。

 王加林于是拿来凳子坐到床头，轻轻地为王彤按摩。他多么希望女儿能够在自己拙劣的按摩中睡着啊！但手臂按酸了，还是没有一点儿效果。

 王彤爬起床，趿上鞋，去了趟卫生间。回来后，走到窗户前，掀开窗帘，问：“几点了？”

 王加林打开台灯，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时钟：凌晨两点半。

 “怎么还不天亮呢？”失眠的考生说，“我巴不得现在就去考试。考完了算了，管他考得怎么样！”

 王加林催女儿上床休息。她却一屁股坐到地上，靠着墙，伤心地哭了起来：“我平常总是睡得挺好的，今天怎么就睡不着呢？这种状态，明天肯定发挥不好。我该怎么办啊！”

 看女儿如此着急，王加林也非常心疼。安慰她说，第一次参加高考，紧张是正常的。今天晚上，全国不知有多少考生睡不着觉呢！大家情况都一样，机会还是均等的。学的知识在脑子里，哪里会睡不好觉就跑了呢？没关系的。睡吧，现在睡到天亮，哪怕能够眯一会儿，也是不错的。

 “我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啊。”王彤还是那句话。

 “没有睡意也要强迫自己睡。听听音乐吧！听音乐也是消除疲劳的好办法。”好象一下子来了灵感，王加林找出一盘中国古典音乐磁带，塞进客厅的音响里。

 在优美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乐曲声中，王彤回到了床上。

 王加林叫她闭上眼睛，专心致志地听音乐，不要想任何其他事情。

 王彤含着泪点点头，听话地照爸爸说的去做。

 眼见女儿呼吸慢慢均匀起来，并且发出轻微的鼾声，王加林这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第一场语文考完后，女儿回家时情绪不太好，看上去不怎么高兴。王加林和方红梅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更不敢问是什么原因。

 王彤不声不响地进了她的卧房，没一会儿又从卧房出来，把两支中性笔扔到客厅的茶几上。

 “买的什么水货笔！完全不能用，写字就发，把纸都渗透了。”王彤嘴巴噘得老高，开始埋怨父亲，“我找别人借了一支笔，根本就没有用你买的。”

 王加林什么也没说，迅速回卧房找来一本抄写纸，拧开茶几上的中性笔，在纸上试写自己的名字。确实有点儿发，但不是王彤说的那么严重。或许试卷所用的纸张品质较差，女儿说的情况完全有可能。

 “你借用别人的笔，怎么知道是正品还是水货呢？会不会影响阅卷识别呢？”王加林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王彤嘟哝着回答：“你买的笔下水特别快，借的那支笔下水又特别慢，有时写出的字几乎看不见。影不影响识别我也不清楚。”

 天哪！怎么会这样？王加林真是恨不得抽自己的嘴巴，恨不得去孝感把那家文具商店砸个稀巴烂！由于担心自己的情绪对孩子产生负面影响，悔恨也好，愤怒也好，他尽量都不表现在脸上，还强作欢颜地安慰女儿：“没事的！我女儿吉人天相，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他提出重新去买中性笔。

 王彤说不用了，她就用平时用的那种，家里还有。

 下午考数字，夫妻俩一如既往地给女儿加油打气。

 目送王彤走出银行大院之后，王加林即刻遭到方红梅咬牙切齿的痛骂和狂风暴雨一样的猛烈抨击。

 他没有任何回应和反击。说实话，他肠子都悔青了。王加林这个时候突然记起来，孝感商场地下一层的超市里有文具卖。闲得无聊逛超市时，他似乎看到过卖笔墨纸张的地方。

 那天在孝感商场对面的新华书店里，怎么就没有想到超市呢？

 人在过于紧张或者过于认真时，思维反而会显得迟钝，有时越是想把一件事情办好，就越容易出错。其实2B铅笔和中性笔并非什么高端产品，王加林平时在银行用的都是正品，他随便带两支给王彤就行了，根本就没有必要劳神费力地到处找。那样的话，就不会引出今天这样的麻烦。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虽然还不清楚借用的笔会不会影响阅卷识别，王加林仍然感到万分内疚。不管怎么说，笔不好用，对孩子的情绪是有负面影响的，王彤在考场上向其他同学借笔，也会耽误不少时间。自己不仅没有给孩子考试帮上什么忙，反而拖了孩子的后腿。一想到这一点，王加林就恨不得拿脑袋撞墙。

 考试结束之后，紧接着就是填报志愿。

 王彤预估的分数为580分左右。这个成绩，过一本线应该没多大问题，但想进入“211工程”重点大学，还是比较困难。

 分数没出来就必须填报志愿，这是对考生和家长的又一次严峻考验。人们都说，高考三天考学生，学生考完之后就是考家长。这话一点儿也不假。湖北省高考第一批理科录取分数线，前几年都在550分上下，今年估计也差不多，但“211工程”重点大学投档线往往会高出一本线很多。580分太悬了，这是一个最让人十分纠结、万分为难的分数。

 王加林查阅了近几年全国所有大学录取分数线，发现有这样一个规律：前一年分数线比较高的，下一年则相当较低；前一年分数线比较低的，下一年又相当较高。这种波浪式起伏的原因，反映了填报志愿者的心理和供求关系的变化：前一年分数线高，大家都不敢报，填报的人少了，分数线自然就降下来，反之，前一年分数线低，大家都抢着去报，填报的人一多，分数线自然水涨船高。当然，也有例外的情况，就是录取分数线持续在高位或者低位运行。

 怎样填报才能确保进入满意的大学呢？这的确是道难题。

 为保险起见，王加林放弃了“211工程”重点大学，在其他一类本科大学中挑了两所，一所是近几年录取线维持在560分左右的，一所是分数线时起时伏、但去年录取线超过590分的。按照他的想法，这两所大学中只要有一所延续往年的分数线变化规律，580分就不会落选。

 过了半个月，高考成绩发榜了。王彤实际考了570分，而湖北省第一批本科大学理科录取分数线是555分。

 看到这个成绩，王加林和方红梅喜忧参半。喜的是女儿小小年纪第一次参加高考就进入了一本，忧的是，这个分数想进入填报的两所大学有点儿悬。正在他们提心吊胆地等待结果时，孝北县一中通知，学校正在征集定向生志愿。

 由于孝北县属国家级贫困县，国家调剂了一定数量的“定向招生、定向就业”计划。按照规定，选报定向志愿的考生，分数必须在院校录取控制分数线以上，学校视招生来源情况，可以在本校录取分数线以下20分以内择优录取。定向生大学毕业后，原则上到定向地区或定向单位工作，服务期满6年之后才允许流动。

 “报不报定向生呢？”方红梅拿不定主意，征求老公的意见。

 “报啊！定向招生的学校中有华中科技大学，全国排名前十位的名校，为什么不报？”王加林斩钉截铁地回答，“不就是毕业后回孝北县服务6年么？没关系啊，大学毕业后到艰苦的地方锻炼几年，对孩子未来的成长更有好处。”

 于是，方红梅就带着王彤去学校填写《定向生志愿表》，报考了华中科技大学的定向生。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一决策是非常英明的，因为几天过后，全国各院校相继公布了录取控制分数线。王彤填报的两所大学投档分数线都在590分以上！她落选无疑。而华中科技大学录取控制线为585分，按照定向生下调20分的规定，王彤有可能被录取。当然，这还得看填报定向志愿的整体情况，如果选报的考生特别多，570分也有可能会落选。

 这真是折磨人啊！王加林吃不香、睡不着，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根本就没有心思上班。

 市分行对上外网的账号控制较严，只有行领导和各科室主要负责人才配有笔记本电脑，掌握着一个上外网的账号，能够到Internet网上冲浪，再就是科技科、管理信息科等少数科室，因查找资料和对外联系的需要，有一台电脑能够上外网。

 王加林有时硬着头皮去周兴国的办公室，上网查查女儿的录取情况，一次两次没有结果之后，他就不好意思继续去打扰主任了。可不查吧，心里又总是放不下，他只好去其他的科室。结果，有时遇到别人正在看股市行情，吓得别人手忙脚乱地退出画面，搞得双方都很尴尬。

 下班回到北街口的单身宿舍里，王加林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拨号上网，无论速度多么慢，他都会耐心等待着高考录取查询网页打开。有天晚上，他刚刚失望地下线，就接到了女儿的电话。

 “爸，您没出去散步呀？”王彤问。

 “没呢。刚吃完饭，碗还没洗。”

 “天气太热，您走路别太快，小心中暑。”

 “知道了，谢谢女儿。”

 王彤接着就不吱声了。停了一会儿，又问：“最近工作忙不忙呀？”

 “还好。”王加林知道女儿是想打听高考录取情况，因为家里没地方上网，查询不是很方便。王彤想知道又怕知道，期望结果快点出来，又担心是个坏的结果。

 听着女儿焦虑、担心和渴望交织在一起的声音，王加林心都快碎了。他有点儿伤感地告知女儿：“录取还没有消息，我刚查过了。”

 “唔……”王彤显然也很失望，她言不由衷地提示，“您不用从早到晚查个不停了，没录取查也无济于事，有结果自然会通知的。”

 ……

 “爸，要不我还是复读一年吧！学校准备暑期补课了，让妈妈去给我报个名。复读一年，兴许明年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王加林迟疑片刻，回答道：“等等吧！或许还有希望。爸爸知道你上高中压力太大，最好还是早一点读大学。考试无常，复读一年谁知道又是什么结果！即使明年考600分，还不是只能走武大或者华科这样的学校！”

 等待录取通知书的日子，真是度日如年，煎熬人啊！王加林感觉这种日子继续下去，他简直就要疯了。

 查了一个星期，还是没有消息。王加林身心疲惫地回孝北县过周末。

 星期六大清早，老婆和女儿还没有起床，王加林就急急地出门。出银行大院后，沿胜利路向花园火车站方向疾行，最后钻进了路边的一家网吧。

 他迅速打开高考查询网页，输入女儿的准考证号码。录取状态一栏里，前些天一直是空白，此时却出现了“华中科技大学”几个字！

 王加林激动得差点昏厥过去，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他兴奋地对网吧老板喊道：“录取了！我女儿被华科录取了！”

 交过网费，他起身就往家里跑。清晨的胜利路上行人还不是很多，街道两边的商店大多关门闭户，只有一些卖早点的摊子在经营。

 王加林跑一会儿走一会儿，走一会儿又跑一会儿，进银行大院后，上楼梯时差点儿绊倒。他一口气从一楼爬到四楼，掏出钥匙哗啦啦地打开防盗门。

 “录取了！彤儿录取了！华中科技大学！”人还没有进门，他就大声喊叫起来。

 两间卧房的门几乎同时打开，方红梅和王彤都探出头来，望着满脸兴奋的王加林。

 “我刚去网吧查过了，彤儿被华中科技大学录取了。”

 听王加林这么说，两位女士马上穿衣穿鞋，跟着男主人一起出门。一家三口相拥着奔向花园火车站附近的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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