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会民:丑(外二篇)
2016-06-06 | 作者:张会民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十几年前,一位作家朋友准备构思创作一部反映我党隐蔽战线传奇人物王超北的长篇小说,专门回到县上,邀我陪他一同实地进行调查采访,见到了好多与主人公王超北相关联的人物。其中一位的名字叫"丑"。

王超北的父亲经历也很传奇,从做"收烂鞋烂套子换洋火"的小生意一步步干起,逐渐经营起油坊、磨坊、煤矿,家里也经管了大量土地,雇佣了几个伙计,长年帮着务弄庄稼和打理生意,用辛辛苦苦赚来的钱支持儿子投身革命。"丑"原本是外村人,自小家境贫寒,偶然机会来到超北家帮着干活,一直到解放,后来干脆就在这个村成家落户。我们到村里刚开始转悠着打听,"丑"就拄着拐杖急匆匆地赶来,问明来意和目的后,开门见山对我们讲:我叫"丑",你们要打听的事,尽管问我,我带你俩慢慢看!

"丑"先领我们去了王超北家的窑洞院落。院门外打扫得很干净,虽然几十年没住过人,大门上挂着的铁锁子没有丁点绣迹,能明显感到有人时常摸着开锁。"丑"从腰间掏出一大一小两把钥匙,用小钥匙很熟练扭开铁锁。又拿着一把老式长铁钥匙,顺势钩出镶在门板上的老式暗锁,转动门环,两扇门板才"吱呀"一声彻底推开。"丑"转身笑着一边招呼我们进门,一边给我们唠叨:院门的老式锁子钥匙是我伯交给我的,我揣在身上多半辈子就没离身。前几年怕老式锁子不保险,又在门上挂了一把洋锁子,晚上睡觉才踏实咧。能从"丑"的话里听出来,他将我们要了解的王超北的父亲叫"伯","丑"叫的很自然亲切,没有丝毫的扭捏造作。

院子里没有杂草,松软的地上留有人偶尔走动才踏出来的脚步印。"丑"说他一有空就要进到院子里转转,拔拔草,扫扫地,空闲时,独自坐在地上能回想半天。他用手指着几个窑洞门,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发生在这个院落的陈年往事。

"丑"说这个院子的大小主人对他都很好,没把下苦力的当外人。那时候早饭吃的是豆芽、白馍、油辣子,晌午是扯面、煎饼、肉饺子,晚上是豆腐、米汤,有时还有猪肉蒸碗子。"丑"说这个院子门风正,主人凭本事、凭下苦、凭从来不哄人挣钱,方圆几十里都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是财东家。"丑"知道我们要了解的主人公王超北早年在上海、西安闹革命,把他父亲的全部遗产变卖后修建西安情报处,给延安运送物资和输送情报,毛主席、周恩来都表扬呢。

"丑"也知道王超北在文化大革命期间遭到迫害,受到折磨屈辱,一家人受到牵连,日子不得安宁。说到这些,"丑"就开始激动,扯开嗓子用粗话便骂:狗日的,都是些狼心狗肺的大坏蛋,眼睛瞪圆陷害好人哩。

"丑"的话匣子打开后,半晌就停不下来,滔滔不绝地絮叨了许多。强调最多的是王超北是个大人物,前半辈子把恼袋别在裤腰带上干事闹革命,实在不容易!反复叮嘱我们把王超北的事情写好,把超北家的情况写好。"丑"说多年来,超北父母亲的坟,他都一直照管着,每到逢年过节都要上香祭拜,清明时亲自添土烧纸,从没耽误过一次。

"丑"说话间又有些激动,眼泪不由自主地涌了出来,硬是拉着我们要去看看超北家的坟地。坟地在村东头,离村子不远,拨开茂密的玉米杆向地中间走不远,两个墓堆就显露在眼前。从墓堆的外表形状看,显然有人经常添土除草。"丑"说这片地解放前就是超北家的,实行生产责任制时,他想尽法子把这片地要到他家的名下,这样能很方便地照看主人家的陵墓。说着说着扑通一声跪在墓前,用手里的拐杖在地上一边戳着,一边叫着:"伯,又有人来问咱屋的事来咧!"

"丑"说他父亲在他小的时候,曾经请先生给他启过一个大名,因为古怪生僻,没叫起来。到超北家干活生活多年,一家人都叫他的小名"丑",他的大名多年没人叫,他自己也忘干净咧,现在村里人也叫他"丑",没有啥,习惯咧。

动手写这段文字前,先将题目定为"坚守",写着写着又改为"丑",就这样在"坚守"与"丑"的反复变换改动中写成了这篇文字。

"丑"就只是个名字代号,"丑"并不丑。


红小兵站岗    


每当关中平原成片的小麦逐渐变成金黄色,布谷鸟"算黄算割"的叫声不断响起,差不多就快到了阳历的六月一日。现在收麦都是机械化,多数人还没察觉,小麦就已经晾晒入库,那时候在起早贪黑、辛苦劳作中享受丰收的喜悦到如今也变得很淡了。

六月一日前几天,能调动起几代人童心和激情的事,就是学校和幼儿园组织各种儿童节的演出活动。稍微上点年纪的人,看了孙子辈的风采展示,也在津津有味地回忆比照着,说的较多的,还是小时候当红小兵,给生产队的碾麦场站岗放哨的趣事。从他们兴奋动情的神态可以看出,他们更觉自己的童年更快乐,也有意义。

生产队的麦场,从收割油菜籽开始,就变得极度热闹繁忙。麦场入口处,用木椽搭起高大结实的彩门,木椽周边捆绑着墨绿色的柏树枝叶,彩门两边写着"防火、防盗、防破坏"和"抢收、抢种、抢夏管"等三夏动员标语,显得更加雄伟庄重。架在彩门上的高音喇叭不停地传来大队文书嘶哑的喊声,刚刚念完一段报纸上的三夏动员社论,又督促社员向场里运送水瓮,絮絮叨叨安排着给瓮里要挑满水,防火防盗如何重要等等。

大人忙得连轴转,娃娃们也不能停歇。虽说不用上课,但老师和学生都要投入到三夏大忙中,学校除了组织学生捡拾麦穗,更重要、更神圣、更乐意的事就是戴上红领巾站岗放哨。麦场彩门下是主要站岗位置。怎样手握红樱枪立正站立,怎样保持红小兵的精神状态,怎样检查进入场里的人带烟火,怎样发现并防止阶级敌人破坏,老师都要详细说明,反复叮嘱,生怕出现遗漏。

轮到自己站岗放哨,头天晚上肯定激动得难以入睡。早早地把红樱枪擦拭干净,把枪的红樱樱捋顺齐整。鲜红的红领巾精心折叠好,放在书本下压平整,还不忘借条军用腰带和军用水壶,就等着天亮上哨了。清晨上工的铃还未响,已经爬出被窝,全副武装地站在麦场边的彩门下,神圣自豪地开始检查过往行人,盘查进入麦场的社员。记得那时候心里暗暗还梦想,如果自己能真的遇上一次坏人,能勇敢地和坏人做一次英雄式的战斗,那该有多么光荣!可惜这一梦想,站了几年岗,也没碰到。

现在把红小兵给麦场站岗的情形讲给当今的娃娃们,他们肯定听不懂,也难以相信那时候娃娃们特有的快乐。时代不同,快乐的方式也就不同,在回忆童年趣事的同时,更多地祝愿现在的娃娃们幸福快乐!


算黄算割

大自然对万事万物的安排协调的确神奇。沿途望见成片金灿灿的麦子逐渐成熟变黄还没几天,布谷鸟"算黄算割"的悦耳动听叫声在不知不觉中已灌入耳内,而且几乎昼夜不停地鸣叫着。虽然这种鸣叫是那样的不厌其烦,那样的执着持久,偶然间还带有一丝无奈凄凉,但对于自小就生活在农村的我来讲,对这种鸣叫又是那么地熟悉亲切、和谐自然,甚至每当听到,总能唤起一种对夏收劳动的亢奋和激情,唤起一种对丰收的渴望和喜悦。

布谷鸟又叫大杜鹃,在连续不断的鸣叫后,会出现口干舌燥、唇裂血出的情况,有时鲜血会滴在树杈上,"杜鹃滴血"一词可能便来源于此。即便是这样,布谷鸟依然坚守着自己的神圣使命,躲在树枝上认真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就象一位认真负责的学生家长在反复摇动床头,催叫摇醒清晨还赖在被窝正在酣睡的学生一样。

对于布谷鸟的传说故事版本很多。有说是从前一小伙不爱干活,父母离世又早,地里的麦子熟透,没人督促提醒,结果一场冰雹导致颗粒无收,饿死后见到阎王爷,阎王爷命他脱生成布谷鸟,重新来到世间专门呼唤人们抓住农时,抢种抢收。有说是玉皇大帝有一天下凡,了解到麦收时节的天气经常异常突变,派出天兵天将化作布谷鸟,顺着麦香的味道一路嘶鸣,引导人间龙口夺食,尽快收割碾打。这些传说故事,现在想来,只能是对布谷鸟"算黄算割"作用的神奇无法自圆其说,自我安慰的想象编撰,其目的无外乎引起大家对夏收的重视,形成一种共识的文化认知。

小时候每当布谷鸟"算黄算割"的声音传来,村里的老人们便出奇地忙活,割场磨镰,准备农具,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异常焦急严肃,见到年轻人就上前唠叨叮嘱:麦熟一晌,蚕老一时!早晚都要到麦地勤看哩!麦颗子稍微硬点就赶紧搭镰收割,不敢等到十分熟硬,收麦也和做生意、做人处事一个道理,七、八成就行咧!弄十成事,天就寻你麻哒哩!要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要说还真是怪,往往是在麦子成熟收获季节,狂风、暴雨、冰雹等极端天气还就是多,老辈人把"算黄算割"挂在嘴边,把收麦比作龙口夺食,确很形象,也很有道理。大自然在奉献给人类粮食丰收的同时,也把怪异天象和各种困难摆放在你面前,同时让布谷鸟把"算黄算割"的提醒或者命令宣告天下,用这些,检验着人类对大自然的真诚态度。只有尊重自然、道法自然、归顺于自然,才能收获自然、享用自然、受益于自然。

窗外布谷鸟还在执着地叫着,"算黄算割…算黄算割……"。




[责任编辑:云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