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悉陈忠实先生逝世的噩耗，我一下怔住了，一次一次在心里发问，这是真的吗？可眼前的画面由不得我不相信，中央电视台正回放陈忠实先生的生平和作品等照片。犹如当头浇下一桶冰水，或者说被谁当头猛击一棒，似有醍醐灌顶的感觉。陈老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头枕一部巨著《白鹿原》魂归故土，当之无愧地进入当代著名作家的神圣殿堂，而且一定是排在最显著的位置，必将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极其璀璨的一页。

当晚，我昏昏然来到离家不远的环城西苑公园，呼吸着弥漫了槐花清香的空气，一边暴走，一边不断敲打着头顶，一圈一圈直到感觉思绪理清了，才缓缓走回家里。打开书房的灯，顺手取来一张纸，就把刚才想到的零星片语排列在一起，忽然感到灵感闪现，很快写好这首小诗：

不 朽

——沉痛悼念陈忠实先生

白鹿原是你

你也是白鹿原

你其实是一座高山

让追随者感慨高不可攀

你更像一座纪念碑

永驻文学的圣殿

不朽直至永远

夜里，我再度失眠，怎么努力也无法入睡，陈老的逝世给我的震撼太大了，我在自问：你还能浑浑噩噩地混日子吗？陈老年过半百就拿出了一部死后可以当枕头的巨著，而我还在从事着跟写作无甚关联的琐碎之事，似乎除了挣钱，还是挣钱，而结果往往是想挣钱却没挣到钱，但时间却一年一年晃荡过去了。

我回想起一幕幕和陈老交往的情景，仿佛还历历在目。1994年夏，华山景区管理局邀请陈忠实、京夫、汪炎、雷乐长等作家一行赴华山游览，我有幸也成为其中的一员。第二天在华山中峰休息，华山方面请刚当选不久的省作协主席陈忠实题字，这当然是此次游览的重头戏。陈老显然早有准备，取出带来的毛笔和印鉴印泥盒，一连写了好几幅，但见笔锋苍劲有力，大有汲取华山奇险浩然之神韵。

我一时冲动竟不顾陈老劳顿，要陈老给我题写个书名。陈老写了一部《白鹿原》，我竟不自量力说要写一部《凤凰原》。陈老说都是一块来的，回去写好了，不必急嘛。可看到我殷切期待的神情，陈老也许是怕伤了我面子，就挥毫写就“凤凰原”三个大字，也许是得了华山神韵，字体大气磅礴，一气呵成，获得观者一片叫好声。

而我的《凤凰原》最终没能呈现在读者面前，后来只是写成个中篇小说，名字也变成了《酒鬼》。凤鸣岐山的典故和西府周秦的沧桑厚重让我望而却步，少年豪气可佳，但缺少生活积淀，没有生活基础，是很难驾驭的。说到底，是社会磨砺还不够，心有余而功底不到，也就难免走麦城了。我想，在经过充分准备后，我还是要完成这部作品的，否则，真是愧对陈老的教诲与厚爱！

我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只好睁着眼睛，仿佛冥冥中陈老在启发指点我，以前构思的两部长篇小说《泾渭河》、《命门》人物一下子全活了，争先恐后地要出来和我对话，以前不太明晰的人物关系与故事情节忽然串联起来了。我赶紧下床来到书房，在一本软皮笔记本上记录下来，并在扉页上写下：谨以此书献给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的人们。

翌日，我和友人相约赴建国路省作家协会吊唁，远远地，但见车流拥堵，人头攒动。作协大院门口蒙上了黑纱，两边挂着一对挽联，上联是：忠于人民忠于生活忠诚觅得原上鹿，下联是：实为楷模实为经典实绩赢得举世名。这是对陈老一生的总结，更是绝妙的写照。

作协大院里摆满了各种花圈，从里面一直排到大门口，人们用素洁的花圈寄托无限的哀思。给陈老献上花圈，我来到设在高桂滋公馆的陈忠实先生追思堂，陈老的大幅照片挂在黑纱正中央，面带微笑站在花丛中，用他充满睿智、洞察各色人物的深邃目光凝视着远方。我仰望陈老的遗像，感觉他好像就站在面前，我又聆听到陈老的谆谆教诲。

2009年，我想结集出版以感动中国人物熊宁和王书田先进事迹创作的两部话剧《美丽的天使》和《人民检察官》，到西安石油大学家属院找陈老题写书名。我多了个心眼，有意再请陈老写个序，岂不是锦上添花？其实我已听说陈老一般不给人作序，但想到是为了感动人物写的，就抱着侥幸的心理去碰碰运气。为了减轻陈老的劳动量，我事先拟好草稿，让陈老审阅签名就完事了。谁知陈老看了看，也不管以前的交情，又把草稿还给我。说有题写的书名，作序就算了。

我还不甘心，就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当然里面装了润笔费。陈老脸色一下严肃起来，问这是弄啥？我说是一点心意，请老师收下。陈老有些生气地说：该写的我会写，你把这东西拿走。我碰了一鼻子灰，后来一直为此懊悔不已。陈老对艺术创作有自己的评判标准，同时以自己的创作经历告诉我，写作必须让事实说话，应该用生命体验代替说教。回想陈老在创作上走过的一段弯路，我为何还要为难先生呢？

据我所知，陈老给作家和业余作者题写书名，从来不收费。按说如今是市场经济，社会以金钱作为衡量一切行为的标准，付给报酬也理所应当，合情合理。但陈老体谅作者的难处，明白大家出一本书都不容易，有些文学爱好者是倾其一生积蓄出版自己的作品，为的就是

把手写字变成散发墨香的印刷字。陈老是从业余作者成为大作家的，他理解业余作者的难处，所以从不愿破了自己的规矩。

当初成立陕西省创意文化产业协会，我经历了太多的碰壁。但陈老听了我的介绍，当即表态愿意作为发起人。陈老接受新生事物，也以自己的方式鼓励新生事物，除了支持我筹备成立省级社会团体，还表示愿意担任协会名誉会长。陈老认为创意对国家和社会发展有益，为什么不支持呢？后来，经省文化厅和省民政厅批准，终于在2011年6月3日顺利拿到了社会团体法人登记证书。陈老在电话里听了非常高兴，当我提出送礼表示感谢时，他坚决不让我去，说事情成了就好，绝不收分文报酬。

陈老堪称高风亮节的楷模和表率，从他身上可以看到白鹿原朱先生的影子和风范。说他德高望重，一点也不为过。

面对陈老的遗像，我恭恭敬敬鞠了三个躬，满腹的话不知从何说起，临别时，我从心底油然迸发出一句话：

陈老师，一路走好！

                                                             [责任编辑：云鹤]

【作者简介】韩智平，陕西省创意文化产业协会会长、作家、电影话剧编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