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伦:黄葛古道话今昔
2016-03-20 | 作者:李伦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提起古道,我总想起家乡重庆的那条黄葛古道,长长的石板路,高高的黄葛树,蜿蜒在南山里,掩映在记忆中。

古道,指的是古时人们行走的道路,包括陆道和水道。《古道歇棚记》载:“古道者,古来人世跨空移时、运往行来之途;贯朝穿代、纫忧缀乐之线。”《隋书.地理志》称“古道繁织、逶迤远上”。这是古人对古道的解释,也说明古道在中国具有悠长的历史。唐代诗人李端的“古道黄花落,平芜赤烧生”;李白的“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不仅描绘出古道诗意的风景,而且还写出了古道人生的冷暖和苦乐。

路是人走出来的。古道就是古人为谋求生存和生活的见证。

重庆是山的城,城的山。要走出城,到山外的世界,离不开连接城与山的路。

重庆的古道有多少?有的说十大古道,也有称二十条古道,究竟有多少,谁也说不清楚。然而,据地理权威部门发布的消息,按其大方向有四条:即往西通过昔日省城成都的成渝古道;往北沿嘉陵江沟通川北、川中的嘉陵古道;往东沟通三峡地区、湖北一带的川鄂峡路;往南连通贵州的川黔古道。这四大古道中,保存最完好的就是通往云贵的黄葛古道。

黄葛古道位于重庆南岸南山的北面,下端起于两处,一处来自上新街龙门浩渡口,一处来自海棠溪渡口,两个渡口皆通过长江与城区相连。古道呈丫字型蜿蜒而上,在山顶黄葛桠口汇合,全长约4公里,为川黔古道的一段。再往前行,经老厂铺、过泉山桠、下三百梯出界,去鹿角场到綦江,直到贵州、云南。

据有关专家考证,黄葛古道始于唐宋,经元明清达到鼎盛,是历代商贾的必经之地,也是重庆城区通往西南,直达东南亚的一条商业大道。它既是一条从内地到边疆的茶马古道,也是一条沟通世界走出国门的“丝绸之路”。

重庆古称江州,后又称巴郡、楚州、渝州、恭州。公元581年隋文帝改楚州为渝州,重庆始简称“渝”。公元1189年,宋光宗先封恭王,后即帝位,自诩“双重喜庆”,升恭州为重庆府,重庆由此得名,距今已有800余年。由此上塑,黄葛古道也有上千年的历史了。

在这千年的历史进程中,黄葛古道不知承载了多少人间的悲欢离合。

可以想象当时的情景,作为西南地区政治经济文化的重镇和中心,重庆的各大水陆码头是最为繁华的物资集散地,一方面从长江和嘉陵江的水路向外延伸,一方面通过陆路的各大古道与省际州县相勾连,开展贸易并进行物资的交流,构成了一张庞大的交通网络。而黄葛古道就是这一网络中特具生命活力的一支。


朝天门码头和储奇门码头,闻名遐迩。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公元前316年),张仪带兵灭巴之后,屯兵江州,筑江州城,城址就在今渝中区长江、嘉陵江汇合处的朝天门附近。这里商业发达、物资丰富,商贾云集,客商将川江采集而来的手工业用品和生活物资,包括金银首饰、生产工具和油盐布匹等,打包装运,乘渡船过长江,分别到南岸的龙门浩和海棠溪渡口,换上骡马或人力,入境黄葛古道,由此开始漫长的商贸苦旅,也是人生的苦旅。在到达云贵之后,有的物资出境去了缅甸等更远的东南亚国家,有的就在当地进行了交易,换回珠宝、茶叶和药材等,从原路返回,过黄葛古道,进入重庆城区,再由水运码头,走川江销售到全国各地。这一来一往,风吹雨打,不知多少时日,一路的艰辛,一路的憧憬。其中悲喜,只有走在古道上的人才清楚。

至今,在黄葛古道的老人中还传唱着一首民谣:“储奇门过海棠溪,抬头望见百斗梯,牛儿打架鹿角场,鹅石板盖铺界石……走起走起到贵州”。这民谣是当年马帮传唱下来的,也是他们行走古道的路线图。

黄葛古道就是这样一条充满生命艰辛的道路。

到了民国抗战时期,重庆作为陪都,黄葛古道上的南山,成为了国民党蒋介石的决策指挥中心,也是达官贵人的聚集之地。这条古道自然成为了通往云贵的战略物资要道。当年,国民党入缅作战的部分军队也经此而过,一队队年轻的士兵踏上古道,走向异国他乡,走向战火纷飞的抗日战场。

直到上个世纪七十年代中期,黄葛古道依然还在使用,散发着最后的余热,是山上山下生活的必由之路。每逢周日,黄葛桠口的老街和山里的老厂铺都有集市,山下的居民便上山赶集,来往于古道之间,有徒步的、有坐滑杆的、也有挑棒棒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这些情景,我小时侯都亲眼见过,留下深刻的印象。山上有清澈的山泉,走过古道的人都会在路边双手掬上,喝上一口,清凉解渴,浸入心脾。也有人装入水壶中,作为途中备用。我儿时就喝过古道上的山泉水,也曾用玻璃瓶子装了,打算带回家中,可没走到山下自己就喝光了。山上还有几所学校,平日里去山上读书的学生,也沿着这条古道,背着书包进入课堂。文革期间,我读小学,学校搞忆苦思甜,就是爬上黄葛古道,到山上挖野菜,合着面糊煮熟吃。高中时在南山中学读书,听说山那边有个四女中,里面都是漂亮的女学生,总想约上几个男同学一道翻过黄葛古道,去那个女子学校看个究竟,但却一直未能如愿。

八十年代后期,黄龙公路通车,结束了黄葛古道作为川黔交通要道的功能,它再也不是人们的生计忙碌之道。黄葛古道从此归于沉寂,从人们的视野和脚下渐渐消失了。

黄葛古道,是由青石板一阶一阶铺成,到底有多少阶,不得而知。石是取自山中坚硬的山石,人工切割和琢刻成石板或石条,石板铺于路面,石条砌成石栏。为防止路滑,还在路面琢有细小的石坑,于是依山势铺就出一条古道。道宽四至五米,做工讲究,质量上乘,不仅行人可走,而且通行马帮驮重的骡马,古时谓之官道。古道上树木幽深,遮天蔽日,尤以黄葛树为最。此树又叫黄桷树,它在佛经里被称之为神圣的菩提树。在西南地区,黄葛树只能在寺庙和公共场合才能种植。因此,黄葛古道由此得名。

当历史的脚步走进新的世纪,黄葛古道又重新露出它的容颜。在交通发达的今天,古道不再是人们生存的希望,而是成为了历史文化的遗迹,也成为了人类寻找记忆的根。

今年的春节 ,我回到重庆,同学相约爬黄葛古道。一踏上古旧的石板路,心里立刻就融化了,儿时的记忆如同水一般涌出。石板还是过去的石板,路还是过去的路,而踏在石板路上的人已经不同于过去了。古道依然清幽,被岁月磨得光洁,斑斑驳驳之处,有点点青苔鲜活。古道边的黄葛树,历经百年,岁月沧桑,依然枝干遒劲,树叶茂密,显示出强大的生命活力。

从海棠溪拾阶而上,山势逐渐陡峭,走过天梯云栈,爬上老君坡,直到黄葛桠口,一路可看到杨家山、白莎墓、老君洞、文峰塔、老街民居、三毛故居和德国使馆等自然和人文景观。还可看到一些沿途名人留下的摩崖诗词题刻。我在古道上就发现一块镶嵌在路面的石板,上面刻着“首事复昆李道镛”等字样,不知是何意思,难道是当年负责修路的人留下的名款?而这个李道镛又是何人?古道给人们留下了许多解不开的谜。

在古道走累了,可在半山途中歇脚,有一座古道茶亭可喝茶打牌,有小摊摆着各种风味小吃,不仅有重庆特色的凉粉凉面麻花等,还有陕西秦岭的野蜂蜜、川西藏区的牦牛肉,可一解嘴馋。到了山顶,肚子饿了,正好是一片吃的世界,可去吃有名的南山泉水鸡、山城江湖菜、农家豆花饭、还有红遍天下的重庆火锅,可敞开肚子,尽情享受舌尖上正宗地道的麻辣美味。许多外地人也慕名前来,迫不及待,开车沿着古道边的盘山公路,直接到达吃饭的地方。

今天,通往西南的“丝绸之路”古道,大都淹没在岁月的长河之中,只有黄葛古道保存完好,加上当地政府的重视和修缮,得以存在。不过个别损坏的地方,石板换成了地砖,引发群众争议。我以为,修缮还是用石板为好,否则就失去了古意,此事值得商榷。

黄葛古道不仅成为重庆的一张历史文化名片,而且成了人们休闲旅游最好的去处。提倡环保绿色的健康生活,加快生态建设,使昔日的古道焕发了生机。人们纷纷前来爬山、走古道,锻炼身体,呼吸山里新鲜的空气,放松心情,缓解城市紧张工作的压力,或与大自然亲密接触,或与悠长的历史对话,或追寻过去美好的记忆。虽然没有了当年马帮的铃声,没有了挑夫的身影,但古道上却有了更多青春的笑脸,更多奋斗者的足迹,更多在夕阳中从容漫步的老人……

人类通过道路去探寻世界和改变世界的脚步永远不会停息。如今的重庆交通更加现代发达,不仅有高速公路、铁路和长江水路,还有现代化的航空港,乘飞机从空中飞往全国乃至世界各地。地球上的距离越来越短。在国家提出“一带一路”的战略背景下,重庆的“丝绸之路”将更加广阔、更加深远。

我站在古道的黄葛桠口,举目向山下望去,整座山城尽收眼底,一江春水流向远方。一条条现代化的高速公路,在山下交织成网。而脚下树木掩映的古道,蜿蜒曲折,如是一根古老而又崭新的神经,连接着过去、今天和未来,生生不息,永无止境。


                         2016.2.15西安曲江




作者简介

李伦,重庆人,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出版长篇小说《远去的杀声》、长篇纪实文学《忘不了那片黄土地》;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昆仑》《解放军文艺》《中篇小说选刊》《红岩》《清明》《青年文学》《延河》《长江文艺》《散文》等发表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100余万字。现为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