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如珠帘从天而降，方小明走在雨中，穿越一帘清雨如同翻越一堵碑界，界的一头是现实的生活，一头是梦中的事业。

他一只手抖着伞上的水珠，另一只手拎着装了两个馒头的食品袋，抬起膝盖顶了顶北方阳光小区1单元101室的防盗门，妻子打开门，一只手接着伞，一只手接着馒头，生气地问：“咋回事嘛，手机一直关机？”。方小明本能地掏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是黑屏，就笑着对妻子说：“哎，忙坏了，手机关机了都没发现，快拿去充点电，手机可不敢关着，要是单位有事联系不上就坏大事了”。妻子魏英梅刚刚泛在脸上的微笑顿时消失，阴着脸抱怨着说：“单位，单位，谁没单位？帅帅今下午从自行车上摔下来，头上缝了六七针，还躺在医院呢，你刚回家，屁股还没沾地哩就单位，单位，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怪不得孩子老和你闹别扭！”。“啊？帅帅咋样了，孩子还在医院，你跑回家干啥？”。魏英梅眼泪在眼圈打转转，气得几乎跳起来，嘴像倒豆子一样说：“你手机关机，联系不上，我能放得下心吗？你胃疼没吃饭，没服药，我放心得下吗？你父子俩咋都是这样没心没肺呀，两边都不买好。”说着说着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地上掉。方小明赶紧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出一沓餐巾纸边给妻子擦眼泪边说：“看看，咋又哭上了？哭得像光头强挨了打似的，多难看，取药，取药，吃了药我就去医院陪护儿子，你在家好好休息休息”。魏英梅在方小明的背上轻轻顶了一拳破鼻为笑说：“你才光头强呢！下午，我单位领导说省上要扶贫突击检查，不打招呼直接入户，一镇一村，一村抽五户，今晚有可能就到咱县上了，为了查漏补缺，以防万一，县上成立检查组连夜进村抽户复查，你说帅帅在医院，我能不能请假不去村上？”。方小明脑子“嗡”地一声，顿时断了电，一片空白。妻子魏英梅迫不及待地说：“问你话呢，丢了魂似的”。方小明似醒非醒，是问非所答地说：“简直是疯了，连夜复查！雨这么大，全是土路，能入户吗？！”。妻子有点不耐烦了回答道：“你糊涂！这是扶贫工作，不是儿戏。省上突击检查，全省排名哩，时间紧，县长都急了，你妄议什么？哎呀，都到节骨眼上了，你利索点，我到底敢不敢向领导请假？”方小明侥幸地回答：“没事，又不是村村都抽，咋能那么准，正好抽到范家河村，正好抽到你的包抓户，不可能。”说着话，方小明仰起头，将半把西药倒进嘴里，脖子一鼓一塌地吞咽着。妻子不再言语，背过身偷偷地抹着泪。

方小明将手伸进塑料袋里，正要抓出一个馒头时，魏英梅上前拦阻他：“一整天了，啃个冷馒头，不要命了你，我去给你熬一点粥，暖暖胃”。方小明心里暖暖的，眼泪在眼眶打转转，惹得妻子魏英梅也泪汪汪的。在他两推推让让间，方小明放在电视机柜上正在充电的手机响了，妻子魏英梅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抓起手机接了起来：“喂，那位？哦，赵行长，您好。嗯，小明刚有点事出去了，手机在家呢，县上复查组到你们包抓村了，呃，呃，我马上让小明来，没问题，没问题！”。挂完电话，魏英梅心事重重地对丈夫说：“快去，县上复查组抽上你们包抓村了，带上馍，下雨呢，车开慢点，到了给我回个电话”。方小明愧疚地望着妻子问：“你们，你包的范家河村抽到了么？你咋办？帅帅咋办”妻子若无其事地回答：“不知道，孩子在医院，我一会儿跟单位联系，没办法的事，你去吧，要是胃不舒服的话，多喝点热水暖暖，记着，到了给我回个电话，早回”。

方小明开着车走了一路回想了一路，眼泪热热地在脸上爬了一路，已逝的时光像电影的桥段一样，一幕幕从眼前划过。生活、工作、爱情、家庭，一切的一切，像一条条饥饿的毛毛虫从他的心里争先恐后地钻出来爬到他的脸上，一绺一绺从高处划落到低处，痒痒地令他难受，让他幸福。车外雨水也顺着挡风玻璃逆向滑落着。方小明浑身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驾着车一直向包扶村驶去。

方小明到达村上的时候，县上复查组早已到达。因为雨太大，泥水交加，道路湿滑，入不了户，幸好村干部安排得当，让村部附近有寄宿条件的部分贫困户带上扶贫资料提前到达村部，集中等候。复查采取一户一核的方式进行。此时，复查组人员，村四支人员，包扶人员，部分贫困户将本来就狭小的村部挤得水泄不通，扶贫资料，报表、一次性水杯、茶叶、纸烟、雨伞、雨水、资料盒、电脑终端、打印机、废纸屑、其他办公机具，将小小村部变得烟雾缭绕，满目狼藉。检查人员黑着脸核验着各类扶贫资料和报表，看一户资料，问一下情况，每个包扶人员心里都捏着一把汗，极尽讨好地一遍又一遍给自己包扶人传授着应该说的话，一遍又一遍给贫困户发着纸烟，唯恐他们昧着良心借机报复说假话，说错话，而给自己带来不明之冤。“贾新民，贾新民的包扶人是谁？”复查组一个年轻人在人墙后面，不停地吆喝，村支书赶紧回答：“方小明，方经理包抓！，资料上所有信息都全着哩”。“资料归资料，事实归事实，我们需要亲自核实”，年轻人用眼睛剜了村支书一眼，示意支书多嘴，支书受到了批评就低着头不再言语。那个年轻人依然在喊“贾新民，贾新民！”，贾新民快速从人群中挤到检查组眼前，朝那个年轻人扬着胳膊说：“领导，我是贾新民，贾新民是我！”由于声音超大，样子又及其狼狈，离他最近的人不禁发出笑声。检查组人员喊：“大家，都出去，出去，叫谁谁进来，都站在屋子里做什么，挤得水泄不通，不好弄呀这”。站在外围的群众就伸长了脖子卯足了劲附和着答道：“外面雨大得很！”。检查组那个年轻人就展开了微笑说：“忙得忘了，雨还这么大。贾新民，贾新……”贾新民再次举起右胳膊在空中摇了摇说：“到，到，我是贾新民”。年轻人问：“包抓你的人是谁？”，贾新民大声说“方小明，方经理”。“一月入户几次？”年轻人又问。“上个月来了三次，哦，每月至少三次。”贾新民回答。“去年兑现给你的扶贫政策都是啥？”。“生态林补贴1249元，产业种植补贴三项共4670元，养殖补贴4500元，务工交通费补贴800元”。“就这些？那资料上哪来的移民搬迁建房补助金？”年轻人急切地问。“县扶贫办给的55000元，真盖房了，房就在梁上移民搬迁点第18户，我可没赖账，不信，你问村长”贾新民回答道。“主要产业是啥？”年轻人拿着《扶贫写实簿》仔细核对了一遍又问。“种药材25亩，黄芪苗苗都一人高了，都在地里呢！”贾新民回答。“预计收入有多少？”。“一亩2000元，25亩50000元，净赚30000元应该有”贾新民挺了挺腰板回答。“销路哩？销路有保障吗？”检查组组长插嘴问。“订单种植，合作社与洛阳中药饮片公司合同都签订好了，方经理联系的！”村支书插嘴回答。“还有啥困难需要解决？”年轻人问。“在兰嘎子村租了两个新品种香菇大棚，三年期，租金10万元，公司+农户，公司包销，抢手得很，多亏方经理从中协调。明早，明早急着交租金哩，谁抢先谁就有可能得手，租金交迟事就黄了”。“好事呀，搞成的话，脱贫有保障了，方经理包抓你，你去农商银行申请贷款呀。”“去年盖房时贷8万元还没还上，今年种药材又贷2万元，授信额度满了，贷不成了”。年轻人笑笑说“方经理包抓成效蛮好的，贾新民，你要再努力一把，上点心，把产业发展好。方经理，你再想办法把他目前的困难帮着解决了，争取个双赢”。村主任笑着附和着说：“就是，这个问题解决了，有极大的示范效应，是多赢哩！”贾新民难为情地回答：“这项目，是方经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我争取来的，哪有说了媒还包彩礼的道理！”。贾新民的话引起一堂哄笑。方小明挺直了腰从人群中站出来说：“走，钱我帮你解决”。贾新民一愣，还没醒过神，就被方小明拉着钻出了人群。出了人群方小明从自己的银行卡向贾新民卡上转进了自己仅有的10万元积蓄。

县上复查组四个人，共抽查了十二个贫困户，反馈了整改意见后就结束了高家崖村的抽查，去了另一个地方。因为是不打招呼突击复查，除了复查组以外谁也不知道另一个接受检查的地方是哪里。方小明看看表已经凌晨1:45了，他这才突然记起自己竟然忘记给妻子回电话，犹豫了一阵子，他拨通了妻子的电话，妻子说自己手机快没电了，忘记带充电器，马上就自动关机了，他也没敢多啰嗦就挂了电话，启动车辆往家赶。在返回的途中，母亲突然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帅帅，2:00多钟突然抽风，110车正在送往市医院的路上，你直接去市人民医院，梅梅走得急没带多少钱，让你把工资卡带上。”。方小明脑子“嗡”地又一响，车就不停地跑偏。他摸摸钱夹心里慌得难受。突然电话响了。方小明一看是妻子魏英梅单位的领导李正阳，当时额头就冒冷汗，这时候打电话，尤其打给自己，肯定是出大事了！摁了接听键他听到：“魏英梅包抓户海思红偷偷将领了养殖项目补助金的3头牛全卖了，复查组复查时群众举报的，这是明显套取国家扶贫资金行为，违法违纪行为！你明白吗？！魏英梅是干啥吃的，这么大的事竟然不知情，不报告，这回马蜂窝是捅大了，我告诉你！关键时刻又关机，玩失联，这是拿我往火上烤哩”。只听方小明在电话这边说：“啊？，李局长，消消气，对不起，不是她有意关机，梅梅电话没电了。您别发火，是这样的，我儿子意外情况送医院了，梅梅她不照顾不行，老人89岁的人了，照顾不了呀，您多谅解，多担待点”。电话另一头说：“这不是谅解不谅解担待不担待的事，检查逮着谁是谁，这是红线，红线你知道不知道？她挨批，我们单位的扶贫工作就一票否决了，真是一只老鼠害了一锅汤！”。方小明说：“领导，梅梅事先没给您请过假吗？再说孩子是意外，急事，也是没办法。”李局长在那头声音更高了，几乎是气急败坏：“啥？她是请过假了，你问她，她说等你回去后到医院照顾孩子，她不停马不停蹄就来，她来了吗？孩子是你俩的，你能正常包村，她就不能，是不是满世界只有你们农商银行工作重要，当我们单位工作是儿戏吗？”。“李局，是我错了，您别生气，我会给您道歉的”。“道个屁，我可被你们弄惨了，等着挨处分吧”。电话突然挂断了。方小明心里明白李局长是个好人，好领导，平时没见过这样毛毛燥燥，确实的，各级扶贫包抓都不容易，谁愿在这个节骨眼出这么大的事？唉，该死的海思红，咋就这么个货色！

车窗外，雨越下越大，方小明望着黑漆漆夜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突然间，在他的车窗前隐隐闪出一丝亮光，远处的天边漏出几颗明亮的小星星，其中两颗像帅帅两只明亮的眼睛。方小明似乎看见儿子正躺在病床上痛苦地抽着风，嘴里不停地喊爸爸。

手机又响了，是贾新民。他在电话里说：“方经理呀，香菇大棚的事出岔子了，哎呀，这事可咋办呀？”。方小明将车停稳了问：“咋了？你快说！”。贾新民说：“兰嘎子村主任高明在微信上说，这两个大棚竞争的人太多，未经竞标程序，租给我，别人在背后说闲话哩，影响村两委的公信力，为了公开透明，拟定于明天重新现场竞价呢，他在微信上说估计咱没戏了。我怀疑兰嘎子村民排挤咱，不想让咱弄了，人家不想肥水流入他人田！你快帮我想想办法，我没招了”。方小明急急地问：“你早干嘛去了，不说？”。“我开完会，失眠，打开微信才发现的”。方小明稍微缓了缓语气又问：“兰嘎子村多少户报了名？”。贾新民说：“具体我不太清楚，好像是8户”。方小明头发直挺挺地竖了起来说“可不敢错过了机会！算了，明天！明天我陪你一块去，放心，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贾新明在电话另一头急得快要飞起来了忙说：“明天？60多公里路哩，好我的领导，人家明天有可能上午10点就开现场竞价会哩。到时候,再熟的鸭子也会飞掉的！”。方小明听着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来。贾新民在等方小明回答的同时突然记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忙说：“方经理，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急得忘记说了。”“快说呀！”方小明气急败坏地几乎吼着说。“就在我给你打电话的前10分钟，村主任打来电话说，省上检查组已经到县上了，县上把咱争取大棚项目的做法当作扶贫典型作经验介绍呀，人家要去兰嘎子村实地核实哩，这事大得不是一点点”。“啊？事咋都出在节骨眼上了！这可咋办哩？”。方新民急急地说：“这样吧，方经理，咱现在就动身，赶明早7：00就到兰嘎子村了，在省市县检查组到之前，把问题彻底解决了，你看行不行？”方小明伸直了巴掌狠狠地朝自己脑盖顶掴去，“啪啪啪”直响，他边掉转车头边对贾新明说：“我在虎崖十字路口等你，你快点来！”。贾新民在电话另一头听见了方小明掴头的啪啪啪声，误以为方小明的车出了啥问题，担心地问：“领导，啥声音啪啪啪响哩，碰车了？”方小明被他气笑了说：“没事，快来！”。贾新民在电话里不断“哦，哦，哦”地答应着。

云层露出一块白，形成一道分明的界。一界云卷，一界湛蓝。

【作者简介】

刘青峰，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陕西金融作协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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