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灞桥，是我远古的相思。闭上眼晴，灞河、灞桥、灞柳这些熟悉的字眼，正顶着秦的霸气、汉的雄风、唐的强盛，一路呼啸、扬尘四起。灞桥，便卧成睡梦里一串恢宏的历史。

翻阅唐诗，灞陵、灞水、细柳这些揪心的景致，便散发出一种离别、千般愁意、万人折柳相送时的丝丝缕缕绕肩情绪。灞桥，便堆成离人心头的伤感。

车辚辚，马啸啸，壮士一去不复还。忆秦娥，萧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冲天的号角，历史的硝烟，诗人的伤怀，情感的凄淡，此刻都垂成浓浓的烟柳，挂满了世人的眼帘。

回望灞桥，水如绸，柳如烟，游人搭肩，占尽史册点点春。寻觅灞桥，衣袂飞，佩声脆，离人正别，染浓一河秋水愁。历史的城墙下，唐诗坠地如星，我伸展腰肢如梦初醒，想像着与灞桥的许多次懈逅。

应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那时春风吹醒百花，我在绿柳条条黄鹂声声中明媚微醉；应该是一个如火如荼的夏天，那时骄阳似火地金黄，我在林荫深处沿溪而行听蝉而鸣；应该是一个多愁多病的秋天，那时灞水涛涛细雨朦，我打一把绸伞独步寻觅一片雨梦；应该是一个冰天雪地的严冬，那时灞陵原银装素裹，我头顶雪花脚登长靴纵情吟唐诗。

应该，应该是有许多种懈逅，想像中便凭添了许多无名的哀愁。那落入骨子里的风雪灞桥，沉淀了太多的厚重历史、文化基因。回身而望，多少壮志、未酬。多少年华、空负。灞桥，在热血与华发中浓成一道重重的愁。

如果人有轮回，这道重重的愁里定有我徘徊过的影子！如果灵魂不灭，灞桥上定有我望穿秋水的不甘与长叹！

多年后，当那道弯弯的影子重新在心头浮起，灞桥，我承认我还是没能彻底将你从记忆深处抹去。千年后，当我按捺着心跳与离痛向你走近，灞水，我还头枕你那不息的浆橹，仍然与你亲近依然。        

二

急切的走上灞桥，相思已染绿了眼睛。我知道相思浓时不择辰。之前对灞桥的许多美妙想像与梦中猜想，已抵不住眼前这千年一访！

举目而望，灞桥笔直而修长。瞬间我的思维如断线的珠子被爆晒在这钢筋混凝土的桥中央，光秃直白，任由秋阳无情的喷射与灼伤！

没有古桥遗香，没有绿柳垂廊，没有过往驿站，没有灞水泱泱，唯有我干涸的思绪在焦渴的张望。没有黄鹂声脆，没有溪水蝉鸣，没有雨雾朦朦，没有唐诗声声，唯有川流不息的汽车如箭般飞行。

恍惚，我好像不是来追寻古迹，而是从古灞桥的柳絮飞雪中一路穿行至今。不然，那根深蒂固的古桥古香，那笼烟聚翠的典雅模样，怎能如此单调而匆忙。

这，难道就是那满身霸气的灞桥？这，难道就是那垂柳依依的灞桥？这，难道就是那诗赋歌咏的灞桥？这，难道就是那离人相送的灞桥？这，难道就是千百年来文人墨客并肩接踵，魂牵梦萦的灞桥！这，难道就是后世百年仍超越时空，让人仰望让人思慕的灞桥！

火辣的秋阳下，这条现代化的桥梁正飞速的伸向远方，车辆匆匆、行人匆匆，一切都在悄无声息中滑行。万道金光中，我的长发突然高高飞起，我看见时光匆匆、年华飞逝，我的思念狂飞成发梢上的根根银白。

灞桥，这就是你给的梦么？你可知，此刻比梦更痛的是什么，它，绝不仅仅是眼前这现实、还有这心、这发白、这刺痛的眼睛……

什么时候起，人们的审美变得如此简单肤浅，将你高贵优雅的身姿改成如此这般缺情失韵的模样！你可知，我并不喜欢这线条笔直的现代化的桥梁、这现代化的楼房，和这东来西往发疯般的追逐奔忙。

我喜欢历史上的你，一座石桥弯弯的在灞水上拱起，桥头有碑亭有驿站有垂柳万千，桥上有石狮扶栏及遮风避雨的廊亭，那种俏美，无与伦比。我喜欢睡梦中的你，悲壮时尘烟四起，静美时如虹柔丽。拱桥上帝王将相的铁骑哒哒、廊亭下才子佳人的情诉依依，楼船上诗人正在吟叹离去……

一座桥，一部长长的历史。五里柳，五里飞雪的唐诗；一河水，一河闪亮的梦想；几根橹，摇碎离人的肝肠。雄壮、悲催、功成、名退、金榜题名、离京发配、醉酒当歌生无常、年年柳色年年伤……

三

或许，灞桥不是一座桥，而是一条起伏的人生；或许，灞水不是一河水，而是征程的汗水泪水。

这座桥，走进了便是辉煌与胜利，走出了便是失意与离去。有的人，一离去便永无归期；有的人，一挥手便是一辈子……

当年，秦穆公称霸西戎，将滋水改为灞水，他怎能想到，灞桥从此便氤氲出王气与才气。站立桥上，日光强劲，我的思绪也渐近迷离，依稀中，许多伟岸的身姿从身边一一闪过。

秦始皇横扫六国，巨人身姿长卧骊山千年；荆轲刺秦、高渐离击筑，壮士一去不复还；刘邦大破秦兵屯兵灞上，天下争雄旦夕间；鸿门宴错失良机，项羽垓下失利挥泪别姬；李世民助父起兵，大唐王朝从此辉煌耀眼；武则天巡视洛阳，上官婉儿如花朵般鲜艳；李隆基跃马飞驰，整肃宫廷救王朝于危难；杨贵妃与唐玄宗花团锦簇，谈笑走向骊山。

历史的车轮闪光飞旋，我竟然与这些身影重叠错愕；历史的尘烟吹来，一切又倏忽无踪。我正欲追寻这些熟悉的影子，耳边又传来阵阵吟哦，是谁在此大声赋诗！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明月夜，李白的心思，凄然。“送君灞陵亭，灞水流浩浩。上有无花之古树，下有伤心之春草。”灞陵送别，李白之情，怅然。“从来只有情难尽，何事名为情尽桥，自此改名为折柳，任它离恨一条条。”绿柳飘飞，雍陶送友，情恨然。“征徒出灞涘，回首伤如何。故人云雨散，满目山川多。”离京而去，刘禹锡灞桥回望，情黯然。“灞水何人不别离，无家南北寄空悲。十年此路花时节，立马沾襟酒一卮。”罗邺感别，泪潸然。“灞水楼船渡，营门细柳开。将军驰白马，豪彦骋雄材。”送友出征，李贺情冲然。“杨柳含烟灞岸春，年年攀折为行人。好风若借低枝便，莫遣青丝扫路尘。”折柳送别，李益情叹然。

一首首唐诗，一串串佳句，如珍珠般晶莹美丽。一次次别离，一声声长叹，折柳泣泪难舍难眠。灞桥呵，你可否能载得动这许多凄美、许多愁！

四

“参差烟树灞陵桥，风物尽前朝。衰杨古柳几经攀折，憔悴楚宫腰。”踩着急切的脚步，柳永来了，我知道他是为了那绿柳般婆娑的思念。“灞桥雪，茫茫万径人踪灭，此时方见，乾坤空阔，驴背吟诗清到骨，梅花清寒冽。”冒着冬日的严寒，秦观来了，我知道他是为了那骑驴吟诗赏梅花的清寒。顶着炎热的秋阳，我来了。没有写诗，没有填词，织一篇散文，只为那曾经的思念，曾经的不甘！

抬眼看，那些英雄豪杰如秋阳般刺眼；低眉间，那些旷世才子如霞光般绚烂。灞桥！得志、失意、喜悦、低泣，此中巅峰的快意、落魄的离去，只有你最能感知。

走了，号角的悲鸣中，帝王将相带着未了的夙愿，从灞桥走向了人生的归宿；走了，箫声的呜咽中，才子佳人怀瑞不甘的梦想，从长安走向远方走向虚无。

又是一年倒春寒，唐明皇孤身去骊山，身边已不见了美丽的妃；又是一个明月夜，桨橹划破水中的柳，李白将要永远离开长安；又是一年柳丝飞，廊亭下有人伤心啜泣。李益呵，你可知霍小玉望穿秋水，等你等得命在旦夕，你可知这一别将永无归期！

灞桥呵，我那解不开的千古忧思……

一

千访万访，终于风尘仆仆拜倒在你的脚下，阿房宫！是好男儿都会不由自主的正正王冠，度成方步，朝着你肃穆的宫门大喊一声：孤回来了！

千寻万寻，终于汗淋淋摸上了你的扶栏，阿房宫！是好女儿都会情不自禁的轻拂鬓角，长袖当空，朝着你巍峨的宫殿仰天长叹：阿房女来了！

亮晶晶，泪闪闪。湿热的风呵吹来了粘稠的热情。但一定请记住，请将我满腔的激情、滚滚的热泪一并带走，在这炎热的正午，在这梦幻的时节，让它吹拂在你的每一个楼台、每一个回廊，绕梁三日、绕梁三日，喋喋不绝！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循着古人的背影，和着诗人高声的吟哦，我一头扎进你耀眼的彩栋画梁，分不清这是哪殿哪宫；

“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乘着古人的车辇，唱着诗人恢宏的歌赋，我还是迷失在你的琼楼玉宇，分不清这是哪楼哪阁！

难道，阿房女第一次回家就要迷路在这天下第一宫！

还是请退回退回，先迈过漆河桥，闭目再闭目，让看花的眸肃静肃静！还是请谨记谨记，后进那磁石门，摒气再摒气，让翻腾的心寂静寂静！

再看我、秦之阿房女，绿衣扰扰，泪光盈盈，踩着大秦的钟声，双手合十，穿门而过，虔诚向前。千万别说我带了凶器，有那忠诚的磁石门作证！

二

绿袖一拂凡尘远，傲立高台吹云烟。站在阿房宫高高的台阶上，正新奇远眺，猛回头，忽见那始皇峨冠博带，站立高台，盛装出迎。还是那样雄健，还是那样傲然，稳稳屹立赛塔松。还是那样霸气，还是那样威严，袖手平伸拂天下！

你看，你看，为了走进阿房宫，一等就是二千年；你看，你看，再次相逢竟然，我是凡胎你是铜神！

贴在你厚实的耳边，悄悄对你说，我就是你的阿房女！伏在你宽厚的胸前，含着泪听你，咚咚如雷般的心跳！是真的，是真的！是你的阿房女回来了！

听，那侧室的编钟已经清脆的响起，那是不是你迎接我的隆重礼仪！看，那偏殿的古玉荧荧发光，那莫非就是你昭示千古一帝的和氏壁？还有，那排列整齐、栩栩如生的铜车马，那是不是你迎接我的仪仗队！

外表傲慢冷酷不动声色，内心少年般炙热痴狂，这才是真正的你！谁说你已东海仙游，明明你还是如当年横扫六国般威风八面、雄姿英发！

走吧，还是去那最高的宫殿，观你精心准备的歌舞。不是嘛，那穿越时空的歌声已经响彻整个阿房宫的上空。上吧，上到那最高的大殿，去吹那凉爽的过堂风。那经年的相携望远习习凉风我已回味了许多世纪！

谁说你莽撞多疑，生性暴戾！你做事还如当年，细致缜密，盛大排场！

“今日，孤王为你准备了三场歌舞，望孤的阿房能够欢喜！”忽然，那隔世离空的声音赫然响起！

秦风秦韵，秦风秦韵呵，二千年过去了，王的声音还是没有变、没有变哪！声如洪钟，声如洪钟呵，依然是那八百里秦川，秦腔一吼狼豹吓翻的秦声！

把酒临风编钟鸣，盈盈秀目歌舞升。你还是坐在你的王位，我还是盘腿坐在殿下方，与你共赏这三场人生舞宴。

青花青衣，徐徐而出，渭水河畔，柔媚多姿！这是什么舞这是什么舞，怎么中间的这位女子这么像小阿房！莫非你还是没有忘，没有忘那饮血岁月，你在赵国为人质，常遭毒打鞭捶，小阿房为你敷药疗伤，同伤同悲！

荷叶罗裙，水旋而出，秦山峻岭，秀色欲滴！这是什么舞这是什么舞，怎么这位俊女子这么像待嫁的阿房！莫非你还是难忘，难忘那青梅竹马，生死患难，形同夫妻的阿房！可惜你贵为秦王，弱冠力薄难娶阿房为妻！

乌发如云，绿袖依依。美若天仙，娇若秀林！这是什么舞这是什么舞，怎么前面这女子这么像分离时的阿房！看来你是没有忘没有忘，二千年前的那场分离，成了你心里永远的殇永远的殇！

三

三支舞，舞出了三场人生的痛，舞出了三世不了情；三支舞，舞出了三场人生的梦，舞出了三生三世情！不用多言，阿房其实已经深深懂得，深深懂你！

灭赵国时，我就知你男儿秉性本刚强，雪耻前辱不容等！灭齐国时，我就知你心如磐石壮志坚，秦不一统誓不还；“书同文，车同轨”，我就知你志如鸿鹄，谋略更超凡！回到你精心准备的宫殿，我更知你外强内柔爱如绵，阿房命名情胜天！

但，阿房女也有恨也有恨！这徐徐的秦风，在你短暂的生命里没有好好欣赏多少年！你，你也是心不甘心不甘！这难忘的恋情，在你烦乱的人生它没有实现它没有实现！英年早逝，那一年，你英年早逝，阿房女跪倒渭水边，泪已哭干！

叹！上苍多怜悯，人间惜真情！今日我们终于不用谈论政事，只学一学寻常百姓家！

高殿门口，盘腿而坐，手压着手看远山……

吹过堂风，泪眼相依，一爱解尽千古愁……

【阿房宫，传说是秦始皇为纪念青梅竹马的恋人阿房女所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唐代诗人杜牧的描写，让后人对这座宫殿充满了神往与想像。事实：秦始皇英年早逝，死时阿房宫还没有建成，他的儿子扶苏也没能享受。秦亡，此宫便成半途。所以，阿房宫并没毁于项羽之手，项羽所烧宫殿只是咸阳宫。】

一

没到曲江前，曲江一直亮闪闪的流淌在我的梦里，日夜欢歌，浅笑低语。到了曲江，曲江便如丝绸般荡漾在我的心里眼里，碧波潋滟，秀水千里！这让人昼思夜想的曲江呵，让人频频思慕的梦中之水呵，实在是等不及秋凉春又归，就这样急匆匆的走近，哪管骄阳似火，哪管地如蒸笼！

打起玫红色的绣花绸伞，迈开鲜艳的红凉鞋，我欢快的穿越草坪，奔向坡下的青石小径。我只想急切的看看，曲江的水是否和别处一样。拂开岸边的垂柳，垫起脚尖将曲江偷偷瞧上一眼，我只是充满了好奇，好奇它究竟是何等俏丽模样，引得帝王们圈禁它、诗人们赞美它！

远远的，一排叠石洒落江中，如上古的遗梦将曲江分为二半。一池清清的碧水，仿佛天上玉镜遗落人间，一眼，便解了日夜的念！再看，榭水楼台，烟波若梦，如入瑶池仙境，轻轻一品便化了心田！

不一样！曲江的水的确和别处不一样！那一半，是不是就是秦的皇家禁苑！多少帝王曾登高望远，将一片雄心洒于江面！这一半，是不是就是隋的花园，多少嫔妃曾掩面含羞，将柔美年华付之荷藕！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曲江处处是浪漫！眼前这水榭连天的，是不是就是唐时的开放园林！帝王曾登楼远眺，享受万民同乐。才子佳人，满池丽影，你歌罢来我登场，你奏乐来我赋诗，欢情洒满江池！

流连曲江边，柔情缠着柳丝飞！寻觅亭台间，心绪绕着酒旗醉！如痴如醉，如痴如醉的，我便乘上了大唐的奔腾车马，忘情的穿梭于琳琅古迹，重回那风流盛世、感受那万种风情！

二

大唐的曲江，原来也是这般水天一色，波光浩淼。沿江两岸宫殿起伏，绿柳如烟。大唐的风情，原来在春水微寒时，便从长安城内一涌而出，伴着酒香，倾城狂欢！

看，那城南路上，公子王孙跃马执鞭，前呼后拥，气派非凡！看，那香车宝马，名流名媛意态风雅，歌舞女乐，首尾相连！看，那如水人流，寻常百姓奔走欢笑，携妻带女，春兴昂然！瞬间，曲江两岸香车如龙、丽影缤纷、载歌载舞，昼夜欢腾。而那春波荡漾的湖面上，仕子歌女彩舟轻度，抚琴笛歌达旦。我醉了！醉在这如梦如画的彩舟碧水，醉在这无法言传的亘古相思。我要去！我也要去这兴奋欢乐的海洋，跟着人流踏着春风去追浪漫！

去汉武泉边，随着人流过那“上巳”节，折下柳枝泉中蘸，轻轻试额头，祈福求平安！去西岸杏园，穿过人群争看“杏园宴”，雁塔题名人得意，探花春拂面，红袍耀满园。

曲江亭下，看皇帝隆重赐宴，看进士怎样饮酒至酣，教坊音乐泛舟飘来，仙音袅袅然。明皇栈道旁，学“曲江流饮”。临水盈盈坐，酒盘随水飘。飘来饮一杯，诗情款款飞。这人生得意的盛宴，多么让人留恋！这曲江流饮的浪漫，多么让人贪杯！干脆，干脆就让我和所有奢游之人一样住在这曲江之畔，享受整个春天！

我要在绿草之上，围花设帐，美酒佳肴，只待慢慢品赏。醉态酣然时，再附弄风雅几个佳句。 我也要将彩裙挂于周围树枝，来一场“裙幄宴”，与深闺女子嬉笑打闹，斗酒斗花解去春烦。阳光明媚时，我还要邀请三五美眷头戴名花去踏青，归来头上再插柳，否则红颜便成皓首。

藕香榭下，翘着腿儿看烟波岛上那百里荷花，千里烟波，再喂喂红鱼和水鸭。阅江楼上，呼朋唤友，再设一次隆重的盛宴，斛畴交错中唤胡姬，再来上酒！

怎么胡姬都跑到廊下，对着楼下疯狂起舞！原来，皇帝在盛会巅峰时出了宫！

楼下的曲江，水色纯彻，醉人心脾。酒肆酒旗，风中飘展。彩车女乐，歌舞翩翩。帐幕之内，奢酒喧天。谁还惦记长安城内有一处安身的家园！芙蓉园内，楼亭水殿，艳彩遮天。帝王臣妃，喜气昂然。赐宴百官，笙歌漫漫。紫云楼上，帝民同欢。谁还留恋皇宫大内那一处富丽的庭院！

我醉了！醉在这如玉汁般的千里碧水，醉在这无法言传的亘古相思！ 我想飞！飞上这如诗如梦的千里烟波，捡拾那一首首会唱歌的唐诗！汉武桥上，是谁对着美景高声吟哦：“曲江初碧草初青，万毂千蹄匝岸行。倾国妖姬云鬓重，薄徒公子雪衫轻。”呵，原来是兴奋的林宽！ 汉武泉边，是谁不看春景看美人？“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细瞧，呵，原来是杜甫！绿柳岸边，是谁不看美人看青草：“花落江堤簇暖烟，雨余江色远相连。香轮莫碾青毡破，留与游人一醉眠。”呵，原来是郑谷！叠石上，是谁不看青草而感叹将春误：“漠漠轻阴晚自开，青天白日映楼台。曲江水满花千树，有底忙时不肯来。”原来是韩愈！

这满池的唐诗，这边还没吟完，那边就已经飞出了醉酒的诗篇!

“及第新春造胜游，杏园初宴曲江头。紫毫粉壁题仙籍，柳色箫声拂玉楼”。杏园下，看那一朝及第情不自禁的刘伦！“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曲江亭下，看那饮酒微醉人得意的孟郊！“香径草中回玉勒，凤凰池中泛金樽。绿丝垂柳遮风暗，红药低丛拂砌繁。”芙蓉园内，看那被花红柳绿花了眼的李绅！“芙蓉阙下会千官，紫禁朱樱出上阑……归鞍竟带青丝笼，中使频频赤玉盘。饱食不需愁内热，大官还有庶浆寒。”紫云楼上，看那被黄恩浩荡薰醉了的王维！

这醉酒的诗篇，这边还没有捡完，百花亭下，一个微醉的声音已在呢喃哀怨：“说什么在天愿做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高力士，你说今夜他怀抱梅妃，还能不能将此话忆起？”

天！这莫不是贵妃醉酒！我这是到了哪里？这一惊，却将我惊回到了眼前！

三

美丽的烟波岛上，杨贵妃与唐明皇的雕像就生动在眼前。美人还在手弹琵琶调妙音，明皇还在醉卧石榴裙下侧耳听琴，好一对让人即羡慕又心痛的人间知己！坐在荷廊上看风景，盛夏的热浪滚滚而来，曲江两岸还是人流如织，游兴正浓。热浪呵，只能挡住前世的眼睛，却挡不住今世这悠悠的深情，这隔世而望的相思！

心，分明已经丢了，随着那江山，那美人，丢在了曲江；心，分明又在飘飞，随着那烟波，那唐诗，久久的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