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曙明:毛乌素的治沙英雄
2016-03-18 | 作者:许曙明  | 来源:丝路金融文学网



许曙明:毛乌素的治沙英雄


在毛乌素沙地的南缘,有一个叫金鸡沙的村子。在村子北边的一座普通院落里,住着一位极不普通的农民,叫牛玉琴。

早些年,我就知道牛玉琴,知道她是靖边县东坑镇金鸡沙村的农民。知道她是名扬四海的治沙英雄、中国“十大女杰”、全国“劳动模范”。知道她把一切都献给了治沙种树,她大半生的喜怒哀乐都围绕着树。树是她的生命、她的一切。以她的故事拍摄的电视剧《牛玉琴的树》,获得过第16届飞天电视剧短篇一等奖。

为了看看牛玉琴和她的树,我前一天晚上就从靖边县城出发,来到了离县城22公里的一个叫东坑的镇子,住在了镇上。和一个姓张的出租车司机商量好,由他第二天一大早送我去牛玉琴家。牛玉琴家在金鸡沙村,离东坑镇还有10公里。小张说,牛玉琴一家起得很早,去迟了,怕是他们就下地了。他们的树林子很大,不容易找见。

第二天早上6点,小张便开车来接我。车出镇子,就看见了大片大片的黄土地。小张说,再往前就是毛乌素沙地,多亏了牛玉琴他们种的树挡住了风沙。要不,这些地早都成沙漠了。

小张告诉我,牛玉琴是名副其实的英雄。从1985年开始,她以家庭承包的形式在毛乌素沙漠南部沙区种草种树,治沙绿化,30年间把11万亩荒沙变成了林地。

我问他为什么对牛玉琴这么了解,他说他们这一带的人都特别佩服牛玉琴,谁都能把她的事情说个一二三来。

我们赶到牛玉琴家时,果然她家里的人都下地了,只有一个亲戚在照顾牛玉琴年迈的婆婆。这位亲戚透露了一个让我很沮丧的消息:牛玉琴因为有病,前几天去县上住院了。

我只好在牛玉琴家的院子里看了看。这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农家,就是在金鸡沙村,也是很一般的。很难想象,牛玉琴一家住着这样普通的房子,30年却把养羊、养牛、养猪、卖树苗的860万元所得全部投入了治沙。她的11万亩林子价值已愈几千万,生态效益更是不可估量。可她自己的生活却异常俭朴,眼下还负债上百万元。

打听到牛玉琴的三儿子张立强在治沙点上,我们就往牛玉琴的治沙点跑。车出金鸡沙村,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树木。尚在初春,还看不见郁郁葱葱的碧绿,但夹杂在红柳、白杨中间的樟子松已经露出了一身的青翠。

从牛玉琴家一路北行十来公里,映入眼帘的皆是望不到头的林地。小张说,以前这些地方全是明沙,牛玉琴他们硬生生在沙地上种活了树。在牛玉琴的带领下,周围的农户跟着她植树,将7300多公顷荒沙变成了绿洲,将风沙逼退了十多公里。

我们赶到牛玉琴的治沙点时,张立强他们正在吃早饭。我注意到他们吃得很简单,一人端着一碗稀饭不像稀饭、面条不像面条的饭,蹲在地上吃,没有蔬菜,可见他们的生活是很艰苦的。

吃完饭,张立强他们就下地干活了,我便跟着去看个究竟。

他们今天的活是将半大的樟子松栽到沙地里。张立强亲自操作打坑机。他是一个浑身是劲的陕北汉子,干活干净利落,打一个树坑不到三秒钟。从他身上,我看到了他母亲的影子。

张立强说樟子松在沙漠中不好活。他们先将松子种到苗圃里,待发芽出土后一株一株栽到很小的塑料盒里。等小松树长大些后,再换大些的塑料盆。再大再换。连换几次,等小松树长到半人高后,再栽到沙地里。他们今天的工作,就是往沙地里栽种小松树。

“这就算到头了吗?”我问。

“没有,等松树长到一人高时,再移到永久性的沙地。到那时,松树就有抵抗力了,再浇几次水,就不容易死了。”张立强说。

我观察了塑料大棚里正在生长的小苗和已经移到苗圃里的小松树,感到在沙漠里种活一棵松树真是太不容易了。

张立强说是他母亲联合了一些科学家,试验了多年,才在沙漠中种活樟子松的,在沙漠中种樟子松是一个创举。

我爬上一个小高地观察,目光所及的地方全是树林。我想象不出11万亩究竟有多大,是个什么概念。也想象不出一个人在茫茫沙海里种一辈子树是个什么过程。牛玉琴的治沙点已成为著名的治沙典范区,得到了国家的高度重视。联合国开发计划署还将牛玉琴的治沙“奇迹”拍成电视片,向全世界推广。

看到了牛玉琴的树,想见见她的念头更加强烈了。我向张立强询问了她母亲住院的病房号,让小张将我送到了东坑镇,搭上长途班车就往县城赶。

我走进靖边县医院住院部1号楼4楼的24号病房时,真不敢相信,这个羸弱的老人就是闻名华夏的治沙英雄。

牛大姐正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尽管她的精神状态极差,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她就是牛玉琴。因为那张渗透了朴实厚道的脸我已经不止一次在电视、报纸上见过了。

我连叫了几声“牛大姐!”她一脸茫然。

牛大姐的大儿子张立军告诉我,他母亲年前患了严重的耳疾,去北京治疗了一段时间。大夫说听力应该在四五个月内恢复,但现在五个月过去了,一点听力都没有,全家人都很焦急。这次住院倒不是因为耳朵,而是感冒,血压很高,头晕得不行。

牛大姐一点听力都没有,我无法用语言和她交流。张立军给了我一个写字板,我在上面写了“我从甘肃来,来看您和您的树!”

牛大姐看了我写的字后连声说:“谢谢!谢谢!”我听出来了她说话时特别浓厚的陕北口音。尽管她被病痛折磨得有气无力,但她的声音还是很洪亮的。我能从她的声音里感受到她的敢作敢为。

据我所知,牛大姐应该66岁了。她在沙漠里滚爬了一辈子,脸上布满了终年劳作的沧桑,但却有一头乌黑的头发。我悄悄观察了一下,不像是染的,这使我颇为诧异。

牛大姐对张立军说:“和三儿联系一下,让你这位大哥去看看!”

我连忙在写字板上写了几个字:“不用了,我已经看过了。”

牛大姐一脸的惊愕:“你去过金鸡沙了?”

我点了点头。

“多会去的?”

我写道:“今早,天刚亮就去了。”

牛大姐突然问了一句:“你是农村人?”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写道:“我是农民的儿子。”

牛大姐微微苦笑了一下:“怪不得天刚亮就去看树……”

牛大姐的洞察力让我吃惊。我心想:她太厉害了。就写了一句话:“牛大姐,您是了不起的人。是大英雄!我非常敬佩您!我们那儿的农民,很多人都知道您,特别佩服您!”

牛大姐连忙摆手:“不是英雄!不是英雄!啥也没干……”

我又写道:“您一辈子在沙漠里种了11万亩树,还不算英雄啊?”

牛大姐还在摆手说:“那也不算!”

我想起了我在大寨见到的老英雄宋立英,当我说她老人家一辈子吃了很多苦时,她也连忙摆手说:“没吃啥苦!没吃啥苦!”为什么真正的英雄都觉得自己没干什么,而什么都没干的人却自我感觉是英雄呢?看来,真英雄有共同点,伪英雄也都有共性。

看到牛大姐很疲倦,我便告辞了。